那一天,我还真遇到了一个岔路口。
那一天,大约是1984年的秋季,我被堵在了北京西城的一个岔路口。那天我乘公交车从西郊的北大进城,想到城南天坛附近我舅舅家。当时我在北大上学,我唯一的舅舅是我在北京唯一的亲戚。我经常在周日到舅舅家,四川来的舅母喜欢用红辣椒炒菜招待我,我也特喜欢吃辣椒炒菜。但是那天我辜负了舅母,她的辣椒炒菜我没吃成,因为我乘的公交车被堵在了西城的一个岔路口。
那一天,我坐在被死死堵住前方道路的公交车上十分焦急。堵车的原因当时我并不知道,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也许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交通事故吧。当已经堵了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年4月底我曾经有过一次被堵得好惨的经历。那天我已提前买好了火车票,一大早就从北大出发,乘公交车到北京站,打算回天津过“五一”,谁知正赶上美国总统里根访华,北京部分道路实行交通管制,我乘的公交车被堵在离钓鱼台不远的路上蹲了好几个小时,待我回到天津时已是万家灯火。想到4月底那次惨痛经历,秋天的我毅然决定不能再在公交车上傻等下去了,要赶紧寻找出路。
那一天,面临岔路口,我有三个选择。一是待路通后继续乘公交车往南到舅舅家,但我已经说了我不想等,因为我不愿浪费时间;二是掉头往北返回北大,只当白跑了这十几公里路,但我不想半途而废;三是往东拐,钻过几条胡同再寻机往南,这样可以绕过堵车的路段。于是,既不愿浪费时间又不想半途而废的我,既被动又主动地选择了往东。然而,当我下了公交车往东钻过几条胡同再往南望时,却发现南边的道路似乎依然堵塞着。我只好继续往东,继续钻胡同。钻来钻去,猛一抬头,已到了故宫高高的红墙下。
那一天,为躲堵车,我买了一张紫禁城的门票。故宫里秋高气爽,静谧安宁,令我心旷神怡,方才的急躁情绪一扫而光。我知道舅舅舅母在等我吃午饭,可当时两头都没有电话,无法联系,我想我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安下心来好好逛逛这古老的宫殿庭院吧。
那一天,我真正认识了故宫,认识了丰富悠久的中华文明。此前也去过几趟故宫,但注意的不外这几样:其一,宁寿宫后面的珍妃井,体现封建统治者的残恶;其二,隆宗门匾额上的箭头,体现农民起义的威力;其三,乾清门前被刮掉鎏金的铜缸,体现外国侵略者的贪婪。而直到那一天,我才有机会细细地品味故宫,品味它的每一座建筑,每一件文物,并将它们精心地镶嵌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大家熟悉的珍宝馆、钟表馆,我还有幸参观了故宫博物院为庆祝建国三十五周年而举办的大型文物展,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国宝令我赏心悦目,使我受益匪浅。我忘情地陶醉在那远离喧嚣的高雅文明中,不知不觉天色已渐黄昏。此后,我又连续多次专程进故宫赏宝,每次揣个面包夹瓶水,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一天,我改变了一个观念,完全摒弃了过去那种(至今也还有人这样做)从书本到书本、从理论到理论的读书治学方法,特别注意文物在读书治学中的重要作用,由此而更加广泛而深入地观察生活,了解社会,印证历史,体会人生。1998年秋天,在全社会收藏热的推动下,我供职的报纸要创办“收藏”版,许多编辑都跃跃欲试,竞争十分激烈。我本来不是搞文物专业的,但陡然回想起1984年那个秋天我拐来拐去拐进故宫的情形,觉得不妨借编“收藏”版调动和发挥一下自己多年来在文物方面的知识积累,所幸如愿以偿。时至今日,不仅这块“收藏”版我已编了整整十年,吸引了众多的读者,而且我还出版了十来种与文物收藏相关的专著,得到社会好评,这也算是人生的一点点收获吧。
那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岔路口,拐进了一片新天地。
(2008年4月1日《天津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