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落泪为娇女(2)

此次阻击获得了巨大胜利,而我们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回到岸上,我就被送进了医院治伤。就在这时我老婆从老家打长途电话到部队上,同志们没有告诉她我受伤的事,把电话转到了我治伤的医院病房。她一上来就追问我给孩子的辅导资料买了没有,我一听知道误事了,只好说还没有来得及上街。她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孩子进不了A班,你自己向她解释吧!就把电话狠狠地挂断了。当时我真的是伤疼加心疼。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乘养伤机会回家一趟,也好当面向她们娘俩说明情况。

半个月后,我回到家,一进门,女儿见我后,愣了一下,突然两眼好凶地瞪着我,然后一扭身子,‘砰’的就把门一关,进了自己的房间,连声爸都不叫。我真是火了,说你个臭丫头,老子为了你和你妈的安宁出生入死,流血流汗,要是你能看一眼你爸身上的伤痕和胸前挂过多少军功章,你就应该感到无比自豪和光荣!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个小丫头猛地打开门,从里头伸出脖子,冲着我说,搞错了,你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可不是为了我和我妈的安宁,你是为了别人家的女儿和她爸她妈的安宁!军功章?哼,军功章值几个钱?能给我换个重点中学?能给我换个A班?能以后保送我上大学?既然什么都不能,那就一分钱都不值!这个混蛋丫头!我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抽出身上的腰带,就向她挥去。丫头一看这阵势就哇哇大哭起来。这个时候我老婆正好回家,她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夺下我手中的皮带,连说带骂地朝我嚷嚷,说你八辈子不回一趟家,回来就敢用皮带抽女儿?你凭什么呀?女儿长这么大,你操过几天心?你换过几块尿布,送她上过几次托儿所?带她上过几次辅导课?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凭这,你就没资格碰一下女儿,更别想撒野用皮带打人!你听听你弟妹这张嘴,她的一顿训斥,对我简直是火上浇油。我这火炮筒哪受得了她们娘儿俩这般欺辱!拎起旅行包就出了门,噌噌噌地向火车站方向走去……可是越走我的两腿越沉重,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当我再次跨进家门时,这回娘儿俩见了我,双双朝我扑过来。那一夜,我们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子。我至今还弄不明白为了什么,想来想去,还是我老婆最后‘总结’的对:就为我们家的宝贝女儿读书的事。唉,说出来叫人难以相信。像我这样在敌人面前从来没有露出过一丝恐惧的人,竟然为孩子没能上一所重点中学、没能分到A班而泪流满面。中国人为了子女上学的事,真是把人折腾到家了!

“女儿现在已经高三了,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为世纪之末的第一批高考生了。可她的成绩一直上不去。这次赵梅来就是动员我争取在1999年底转业回家,她说如果我们俩人一起加把劲,还有半年时间兴许女儿的学习还能抓得上去。她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还说我在部队立的功勋也不少了,边境上的走私犯是抓不完的,而女儿考大学是头一回,弄不好也可能是最后一回了。你这个当爸的可以不把自己的老婆当回事,但女儿上不上大学是一生命运的重要事情,再不管的话,这个家里还容得下你吗?老婆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有,确实没有。想想自己年龄也不小了,这回我发誓也私心一回。这不,刚向总队领导提出了转业申请。

“在本人坚韧不拔的努力下,总队几位主要领导终于点头了……”

我们的英雄在与我说完这番话后,就一直沉默着。看得出,他内心深处是非常矛盾和痛苦的。他是军人出身,虽然身在部队时也常常对单调的部队生活满腹牢骚,可一旦真的要离开部队,那种对军旅生涯的眷恋之情,非军人是永不能体味的。

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心境,我决定跟建刚的爱人赵梅聊聊。我感受到了一位军人妻子为了儿女的教育问题饱受如此多的负担与辛酸――

“世上什么人最孤独?能找得出比军人妻子更孤独的女人吗?不能。我想不能。同你那英雄战友结婚后,我是有准备接受长期的孤独生活的。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孩子的读书问题竟然比我作为一个女人经受孤独更难以承受。建刚的性格你是知道的,火筒子一个。我在家里受的委屈都不敢跟他多说。唉,什么军人的妻子最光荣,什么英雄的老婆是个宝,那是电视里、歌词里说的好听话,现实生活里谁拿你当一回事嘛!

那回我女儿初中升高中时,因为成绩一般,想给她找个重点中学,本想借她爸的光荣招牌找找关系,可人家根本不把这当回事。人家招生办的干部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说现今的英雄劳模贱得连一斤豆腐都不如,想上重点中学?除非是上级特批的烈士后代,那也得看烈士是怎么个死法!你说这些话让你听了气不气?干脆随行就市吧。

在我们县城里有三所高考率冒尖的重点中学,每年初中升高中时,这几个中学的校长家门槛就要被踩平。听人说,能进得了这些校长家门必须有两样东西,一是领导的条子,二是一叠叠的票子。我哪儿来这两样东西呀。第一次到某某校长家门前,东凑西借了两千块钱,像贼似的溜进了人家的豪宅。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类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一上来就跟人家坦白说,这两千块钱不成敬意,请校长高抬贵手,收了我女儿吧。那校长掂掂我那只装钱的信封,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瞅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突然神色变得颇有几分严肃地说,我们为人师表,可不能收受礼品,特别是钱财;至于你孩子的事,容我们研究研究,只要有可能就一定会招收的嘛。我当时一听简直如同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光亮,于是一边像做错了事似的赶紧收起那只装钱的小信封,一边谢着退出了校长家。

半个多月过去了,当我还在梦想着等候那个校长的答复时,同事们听说后嘲讽我实在太傻了,那学校扩招的名额早已被各种有条子有票子的人给抢走了。我开始还不相信,跟他们争辩说那校长是个清官。我还把那校长拒收我两千元的事说了。我的同事们一听我这话,都边笑边朝我摇头,说我太不懂‘行情’了。他们告诉我,那校长其实不是拒收你的钱,而是嫌你信封里装得太少了,人家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没听说人家都在背后里叫那校长是‘万校长’吗?就是不到一万元,人家大校长就不会笑纳的。

听完同事们的话,我才恍然大悟,又自惭形秽。我和建刚结婚十几年,带一个孩子,俩人一年的工资能积攒几千元的话也都全部给了铁路买探亲车票,哪来那么多钱呀!我生气极了,心想就是孩子不上重点学校,也不能养那些吸血鬼。于是我跑第二家重点中学。当我叩开这位校长的办公室门时,那颗闪闪发亮的秃脑袋上两只贼溜溜的眼睛直在我全身上下打转。我一看就知道是个比吸血鬼更可怕的家伙。没法,求人家的事,就得让人家的眼占点便宜吧。可是谁知那道貌岸然的校长,竟然说办公室里不好谈,人多眼杂,咱们到附近的酒吧去谈吧。说着,不等我表态就起身拉着我往外走。当时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可念着女儿上学的事,又不好当面驳人家的面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