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若有知,能认同这种感情天平的失衡么?
母亲想不通的还有,为什么要把儿子烧了?殁了,留下个囫囵尸首,送回来找块黄土一埋,还有一个坟堆堆,想人了还能照(看)一眼,如今变成了烟,想照个影影也照不见了,人们告诉她烧了还有骨灰,骨灰装在盒子里,跟棺材一样,她便要求:“那就把骨灰给我送回来,我守着他,给他作伴。”
但骨灰老人最终也没能看上一眼,与老人相依相伴的只有那棵大槐树。
掠过树梢的风儿能把老人的思念带给远方的儿子么?
【画家日记】……听说路遥的骨灰后来被安葬在延大后边的山坡上,曹谷溪几次写信打电话,让我去延安,这次从北京直接来延川,回去时也许要经过延安……今天同老人告别时,鼻子直发酸,硬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还能不能再见到老人,更不知道这些画会给别人一种什么感觉。其实,画的好赖,我觉得已变得不十分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不知怎么搞的,离开了老人,眼前仍不时地浮现出她,还有那孔窑、那棵大树……
邢仪与老人告别时,老人送她两口袋东西,让她带回北京,一袋是小米,一袋是杂豆,老人说,这小米,这杂豆,都是她自个种的、自个打的,家里没有别的啥,就是有,送你你也不希罕,老人还央求邢仪一件事情:“你给林达捎个话,把远远的照片托人给我捎一张,我想孙孙哩,有照片我就能照见孙孙了!
邢仪鼻子一酸,连忙点头答应。
老人特别感激邢仪给她带来奶粉,说喝了奶粉,气喘病好了许多,心口不那么堵了,比吃止疼片强,邢仪知道奶粉并不能治老人的气喘病,说不堵,也许只是因为喝了奶粉就吃得少了,减少了胃部对肺部的压力,邢仪便劝老人多喝奶粉少吃饭,老人说:“还能常吃奶粉?奶粉贵着哩!”邢仪本想告知她在窑里炕上留下些钱,转念又怕老人推辞不受,只是说:“您别太舍不得花钱,有困难了,不是还有公家,有大家吗?”
路遥去世后,延川老母的命运和生活状况引起了人们的关心,陕西作协按照国家有关政策,除一次性抚恤金外,每月定期还给老人以经济补助,有时还派人去陕北看望老人;《女友》杂志社向社会发起募捐活动,募集到资金15000元。《女友》总编王维钧委托曹谷溪处理这件事,这可使老曹犯难了,他考虑到老人家庭中的实际情况,这些钱没有全部交到老人手里,而是由县民政局设账管理,并规定了严格的领取办法,原则上,募集到的钱作为基金存了起来,以利息补贴老人生活所需,这笔利息加上作协的补助,老人每月可以领到250元,这250元钱,除老人外,任何人都不能代领。而家中如遇到意外事急需花钱时,必须由乡上出具证明,县民政局批准,银行才能在固定的生活费之外列支,这钱同样必须银行亲手交与老人。
一笔数目并不大的钱,却让人煞费苦心!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为了保护老人的利益呢?
路遥去世三周年的时候,延安人把路遥的骨灰接回陕北,隆重地安葬在延安大学校园内的文汇山上,就是这所学校,曾在那个纷乱的时代,为路遥提供了三年宝贵的读书时光,就是这所当初连土围墙都是豁豁牙牙极不牢靠的简陋校园,却钢铁般巩固了路遥的文学理想,并赋予这理想以奋飞的翅膀,正是在这杨家岭旁文汇山前的窑洞里,路遥的名字才最初飞出黄土高原层叠连绵的山峦墚峁,开始为外界所知晓。
母校骄傲地送出了自己的优秀学子,最终又深情地迎回了自己的学子。
路遥永远安睡在母校的怀抱里,安睡在生他养他的黄土山中。
而那位曾同样将儿送出门的母亲,却难以寻找到这份慰藉,她只能背依那棵老槐,永远无望地守望。
在她七十五年的生命岁月中,最牵肠挂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儿子——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