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雷:男儿有泪(节选)(1)

——路遥与谷溪

晓雷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秋季到来了,“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声音中,各地的两大派群众实现了大联合,成立了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历经磨难的诗人谷溪完全有资格在公社的革委会里去当一名代表一派的副主任,但他坚决拒绝了。周总理多次说过两派都是革命群众组织的话引起他长久的深思,牢狱里的经历使他的思考深入。对立面的监牢里,给他送干柴的人,送玉米饭的人,串连着要搭救他出狱的人,还有传话说那个崇拜他诗名的总头头王卫国,都让他觉得,对立面里的确有好人,的确不是誓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仇敌,他的派性变得越来越淡,下决心离开公社互相撕杀的派性强烈的人,去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的人格和名字这个时候同时发挥了作用,他被调到县革委会政工组的通讯组,做了一名又搞新闻又搞文艺创作的宣传干事。就在这个时候,他正式见到已经当了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年仅十八岁的王卫国,这个踌躇满志、一身英气的副主任对宣传干事谷溪说:“我早知道你,没想到今天才第一次见你。”

谷溪说:“我也早听到你的名字,还坐过你们的监狱。”

王卫国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他说:“那些龟孙子们瞎日鬼哩,我一满不知道。尔个,我要拜你为师,跟着你学写作哩。”他说得很诚恳。

“不敢这么说,我担当不起,我也是瞎闹哩。”谷溪对着比自己小八岁的副主任表示着自己的谦虚,“咱们互相学习,互相帮助。”

曾经作为一派总头头的王卫国与作为另一派著名诗人的曹谷溪突然化干戈为玉帛,两派中的死硬人物十分不解。一派围攻王卫国:“你作为堂堂副主任,拜那个保守派曹‘屎人’为师,太有失身份了,连我们的脸都没处放。”另一派围攻曹谷溪:“王喂狗那一伙几乎把你揍死,你还要教他写作,这不是认敌为友,认贼作父?”然而,奇妙的文学诚然有着一种可以抵御任何力量的力量,把两个本来不共戴天的两派代表人物从此粘在一起,任凭刀劈斧砍都无法使他们分开。王卫国就是日后的路遥,他在为谷溪的诗集《我的陕北》作序时,一开始就写道:“我和谷溪最初相识在文化革命这幕戏剧的尾声部分。而在这幕社会戏剧中,我们扮演的角色原来是属于两个相互敌视的‘营垒’,漫长而无谓的争斗,耗尽了所有人的热情,带来的是精神上的死一般的寂寥。文化革命作为没有胜利者的战斗结束了,但可悲的是,失败者之间的对立情绪仍然十分强烈。意外的是,我和谷溪却在这个时候成了朋友。把我们联系起来的是文学(这是一个久违了的字眼)。”

然而百货公司的条件限制,使工作组员王卫国只能住宿到当权派吕文斌的宿办合一的窑洞里,两个人夜里同住一个土炕,白天共用一张木桌,工作组里的另一个成员是北京插队的知识青年林琼,这个姑娘,善歌善舞,活泼美丽,王卫国对她十分倾心,而林琼对他的才华人品也颇有好感,两人的关系便逐渐密切了起来。有一段时间,林琼返回队里办事,寂寞难耐,他们就只好白纸黑字,鱼雁传书。糟糕的是,这些纯属个人化的一级机密没有存放的地方,两个男女工作组员无法带着它们去上斗批改战场冲锋陷阵,无奈之中,工作组员王卫国对整改对象吕文斌说:“我把我的信放到你的办公桌抽屉里。”

“你宽宽地放心,我不看。”整改对象向工作组员保证,就像他在批斗大会上表态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一样。在形成这些信件的过程中,王卫国看完而又抛掉了曹谷溪多少书,已难以统计,正像我们无法统计多年来他穿过而又丢掉的棉袄共有多少一样,但那些名著作了那些情书和与之相随的爱情的滋养,这不仅仅给予了一对情人不断增长的甜蜜,也给了提供这种滋养的谷溪一种欣慰。遗憾的是,这些爱情的鸟儿不知最终飞向何处,否则,我们今天研究一位早逝的作家会有更多的第一手权威性的情感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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