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溪并不熟悉林琼姑娘,只是因为路遥谈恋爱时常常说起,也就有了泛泛之交。林琼离开延川之后,经常从煤城给谷溪来信来电话,频报平安,谷溪估摸这是对路遥丢心不下,所以他也就想自做红娘,主动出击,但既然当事人的路遥态度这么坚决,说得又这么诚恳,他这个局外人也就不好继续坚持,只能颇不情愿地鸣锣收兵……
罢了官而又失了恋的路遥,回山沟沟当上了民办教师,重新过起物质上穷困与精神上孤独的生活,与县城里的谷溪渐渐隔离,十天半月也难得见上一面了……
当了通讯组长的谷溪,已经变成了县革委会的重要角色,统管着这个县的意识形态和舆论阵地。他既忙着写通讯稿件,拍新闻照片,又忙着写诗吟诗。偶尔的一天,他看到县文化馆油印的小报《革命文化》上发表了一首小诗《我老汉走着就想跑》:
明明感冒发高烧,
干活还往人前跑,
书记劝,队长说,
谁说他就和谁吵,
学大寨就要拼命干,
我老汉走着就想跑。
这是路遥写的。谷溪一阵惊喜,首先他感到亲切,他曾对路遥谈诗时朗诵过自己的《赵大爷放羊下山峁》,路遥的诗是对他谈诗的回报。再者,他感到路遥的战略已经转移。回到家乡的深山沟里做了民办教师的这种处境,也许使这个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意识到,他的政治之路已被堵死,必须改弦更辙,从创作上杀出一条路来?谷溪从这一首小诗看到了路遥的灵气,他寻思着把这个在仕途上和爱情上双受挫折的小青年拉到写作的路上来,也许日后会造就一个人物。当然他那时做梦也梦不到这是日后一个茅盾文学奖获得者。
1970年的夏季,谷溪把发着陕北土音教玻颇莫佛普通话的小学教师路遥,用了路线教育积极分子的名额再抽调到通讯组进行培训,让路遥重新在县城端上饭碗。谷溪要去新胜古采访,就带了路遥。他背一个海鸥照相机,路遥背一个红军不怕远征难的黄挎包,两个人骑一个破自行车,没铃,没闸,没后衣架。一个骑车蹬车,一个坐前梁,下坡时蹬轮刹车,互相轮换,走到牛母原,就已又累又饿,浑身力竭。碰到一个老汉,坐在桃李子树下守着树卖桃李子。谷溪说要买一毛钱的桃李子吃,老汉立刻捧来了一大盆。那时谷溪三十岁,路遥二十二岁,走了半天山路的后生,饿得前脊梁贴了后脊梁,看见果子,就大吃大嚼起来。吃饱了,谷溪放下一毛钱给老汉,老汉又数了二十颗装到路遥的黄挎包里。谷溪说:“已经吃饱了,不好意思再装了。”
老人说:“李子树下,吃的算白吃,哪还能算钱?一毛钱应该买二十个,咋你们带上。”
路过张家河,天已经全黑,路遥执意继续向前走。路窄,天黑,手电没电,结果把路走错了。扛起自行车,上山下山折腾了几个来回,直折腾到深夜十二点,吃过的桃李子早已化为乌有,要不是挎包里还有那二十个可以临时救急,怕是那一夜就饿得搁到山梁上硬挺了。
那是一次十分富有浪漫色彩而深具生命意义的重大活动。路遥跟着谷溪学采访,学照相,又学吃苦耐劳刻苦奋斗。他们站在黄河畔的石崖上,背倚山石嶙峋的山峰,俯望滔滔不息的黄河,对人生和未来充满自信和向往。谷溪让路遥在一块石崖上站定,自己对好了焦距,把照相机放在对面一块石头上,自己快步走到路遥跟前,相机一闪,自动拍摄了一张二人合照,这张凝聚着生活艰辛而又堆溢着灿烂笑容的合照,既纪录了一个人生的瞬间画面,又记录了一对朋友的不灭友谊。随着时光的推移,那青春的笑容越加显得弥足珍贵。
谷溪这一次的收获是在省报上发表了又一篇通栏标题的长篇通讯《手牵黄河水倒流》,热切歌颂了新胜古人引水上山的英雄业绩。那时候,搞通讯的人,一年能在省报上发一个豆腐块,就是不小的劳绩,而谷溪却把通栏标题整版文章的战绩视若平常了。路遥的业绩是把《革命文化》的那首小诗转载在新胜古的黑板报上,同时,乘胜追击,又写了一批新诗。那不但有就地取材写出的新诗,还有靠想象和回忆写出的《车过南京桥》与《塞上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