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说说我和杰克布 艾德勒怎么碰上的。我们是在我表姐的婚礼上见面的。那个婚礼是唐人街的大事,可了得!洗衣大亨招女婿了。几百位客人被请到唐人街圣玛丽教堂,客人里有几个意大利家庭。唐人街和意大利城是隔壁邻居,中国人成大亨非得有意大利人的关照。意大利家庭带来的客人就不纯了,什么人都有,爱尔兰人,荷兰人,还有两个犹太人。
我一看见杰克布就发现他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那天我是伴娘之一,穿着淡紫色的长纱裙,不必跟你假谦虚,那天我确实很青春,很美。一个个结过婚未结婚的男人都不时看我一眼。所以我找上门去跟杰克布搭讪,说他面熟,他说:我喜欢这句开场白。他的样子暗示:男人才用这个不新鲜的开场白去骚扰女人呢。
我使劲盯着他看,他个子比彼得矮,身材匀称紧凑,后来发现他爱玩水球,也爱玩跨栏。他对什么都只是玩玩,什么都能玩两下。他的面孔很少有定在那里给你好好审视的时候。一秒钟的一本正经,他马上就会挤一下眼,或鼓一鼓腮,把一本正经的表情搅乱掉。
杰克布 艾德勒的历史不用我介绍,人们早就清楚。从六十年代末就有人写过他的传记。到现在为止,美国、欧洲大概有不下十个人写过他的故事,他的人生版本于是也就真假难辨。
有关他怎样跟着父母、兄弟一块儿在1933年移民美国,记载都差不多。1933年突然发现美国有一笔遗产需要继承,对居住在德国的犹太人来说是得到了天堂的邀请函。那年希特勒对犹太人已经开始露出恶毒端倪。艾德勒传记中也提到了这个亲戚是谁。她是杰克布母亲的姨妈,守寡后自己唯一的儿子也生癌死了。她的产业不大,在纽约百老汇街有两处房产,她只能把它们留给艾德勒一家。
杰克布跟我就这么认识了。一直要到几个月后,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在哪里见过他。
婚礼之后不久,我收到彼得来信,说我为他寄去的经济担保仍然帮不上忙,因为美国的签证官员要看他在德国的纳税证明和五年内无犯罪记录。我焦灼得不能忍耐一封信的邮程,赶紧到美国电信局服务楼给他发了电报。那时发电报很贵,十美分一个字,我数了数口袋里的钞票,用刚领到的一礼拜薪水买了一百多个字――我从小就闻够了唐人街洗衣作坊的气味,掺了廉价香精的洗衣粉和熨衣浆的虚假香气,所以我在一个唐人街律师事务所找了一份工作,宁可少拿工钱也不在我伯伯的作坊里当摩登洗衣妇――电报上我叫彼得告诉签证官,他当时是大学生,怎么会有收入;至于无犯罪记录,那是不可能的,在纳粹眼里,犹太人个个是天生的罪犯。剩下的我说到旧金山的灯塔礁餐馆空着一个位置,是为他空的,海滩也空旷无比,因为那一份不可替代的心灵上的缺席。总之是这类小布尔乔亚的词句,一个字十美分地传送过大洋,传送给彼得。
没想到回答第二天就来了,彼得也发来电报,说他在维也纳郊区一家高尔夫俱乐部帮过忙,俱乐部老板是父亲的朋友,让他在那里当了一个暑假的实习医生,挣了收入。
那你就跟他们说谎,说你从来没挣过收入。我在下一封电报里气急败坏。发电报的美国人长时间地瞪了我一眼――中国佬花这么大价钱说话还不说点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