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禁区(19)

东德的劳动者吹奏乐可不是我们理解的田园牧笛,它是一种由可吹出八个音的金属管乐器所演奏的音乐,以多重汽笛作为配合。这种乐器简单易学,连昂纳克都能吹上一段。劳动者吹奏乐听上去就像是吵闹刺耳的进行曲,只有内行人才能从中分辨出些许革命旋律。

狮子、鳄鱼和美女蛇坚持要放西方的摇滚乐,狮子说摇滚乐更“革命”、更有“颠覆性”。我在音乐问题上倒并不固执己见,可摇滚乐声一响起肯定会露馅儿。而西班牙风情的“白兰鸽”则多半是为大独裁者弗朗哥创作的肉麻颂歌。“‘白兰鸽’是西班牙的,毫无疑问。”狗子说。可东德的共青团员们就是搞不明白这有什么要紧的,他们觉得弗朗哥已经死了四年了,现在继任的是国王胡安 卡洛斯。“国际大团结万岁!”我们几个西德的团员率先喊起了口号,紧接着瑞典人、丹麦人、挪威人也纷纷加入进来。面对这场混乱不堪的革命文化大争论,从邻近的村子克洛斯特费尔德请来的乐手们都傻了眼,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同样目瞪口呆的文娱委员会干部决定搁置争议,继续放唱片。第一首流行歌对我们来说倒并不陌生:

“萨克森人爱旅行

四海为家是他的天性

他只想踏上列车前行

在三周里玩个尽兴

旅途上睡眼惺忪

朦胧中像沿着世界飞行

肩上是行囊沉重

车厢中人群涌动

嚼着手中最后的面包

忧愁就让它随风飘散

萨克森人没有抱怨

他哼起心中的小曲

唱吧 我的萨克森人 唱吧

这是自己的生活

这是无比的幸福

音乐的魔力

让这小曲带给你好心情

让你得到片刻的满足和安宁

让你找到你的幸运星……”

桑迪悄悄对我说,原先这首歌在民主德国是被禁的,因为领导们怀疑歌手约根 哈特是想借此来抨击将首都柏林塑造为“社会主义窗口”的中央政府。听到这样的话,我越发感到了桑迪对我的信任,心也跳得更快了。其实我倒并没有听出歌中所谓“犯禁”的段落有多少攻击性:

“萨克森人来到柏林这地方

那些人并不能使他忧伤

他们的拳头硬又强

他们的语调好荒唐

尽管去扯他们的蛮横腔

没什么能阻止他放声歌唱

唱吧,萨克森人,唱吧……”

舞会上,大家伴着“窗边”这首歌跳舞。这是东德City组合的一首歌,歌颂的是那段时间东、西德取得的辉煌成就。最初几个音符刚刚响起,我便听出来是它。拉弦与弹拨相和的提琴独奏,融入了伤感忧郁的摇滚,这是一首非常适合独舞的曲子。但和西德不同的是,这里不大流行独舞,播放慢曲的时候必须找一个舞伴来一起跳。我没有勇气这么做,我是个害怕被拒绝的人,即使是在和我无话不谈的桑迪面前我也说不出口。于是,我用一种貌似洒脱开放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胆怯――为什么不让女性来主动邀请我呢?可惜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朝我走过来,这大概是传统的性别观念使然吧!而桑迪也没有走过来。当我随着“窗边”摇摆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全是她:

“驱散黑夜的

是我的迷狂

在朝雾里隐退的

是那柔和的烛光

一切只因有你

窗前不再有寒星闪烁

唯有浓雾氤氲迷离

一切只因有你

鸟儿在枝头啁啾幽怨:

冰冷的雨水打湿羽毛

我飞过世界

我飞过世界……”

带着对桑迪的幻想,我痴痴地离开了舞池。轻柔缓慢的舞曲奏了起来,我独自躲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闷头喝啤酒。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更不想让桑迪看到。所有的人都在跳舞,调情,只有我一个人在借酒浇愁。我像一个冷冰冰的间谍那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舞场上的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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