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清醒的酒狂 五(1)

那天,几声巨响震碎静谧的夜空,我立即从梦中惊醒,听到大门似乎被撞塌,随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冲进房门,几双手将我死命按在床上,纷纷大吼着:“不许动!不许动!”

慌乱中,我歇斯底里地大叫:“共产党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

“啪”地一声,还没有喊完,脸上就吃了一记耳光,顿时眼冒金星。

有人在黑暗中叫道:“开灯,将灯打开。”

灯亮了,只见房间中除了床上,全部站满了穿着绿色军装,神情斗志昂然的人,一人又抽了我一记耳光,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这国民党特务竟然敢乱喊口号,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啊?”

我是谁?我这才清醒过来,原来冲进来的全是红卫兵,此时是一九六七年,不是一九四七年。

一九四七年时,我十八岁,与中共浪涛市地下党有联系,经常替他们办事。当时对此既兴奋又恐惧,每次睡觉之前都担心在睡梦中被国民党特务拘捕。虽然二十年过去了,但是心中留下了这种阴影,所以刚才误以为自己还在一九四七年,条件反射般地喊起口号来。

此时妻子许媛虽然穿着睡衣,但是见如此多的人冲进来,又恐惧又害羞,将头也缩在了被子里。

一个十六七岁的胖子不怀好意地一把将被子扯开,妻子惊叫一声,双手抱膝缩在了床的角落中。

我认出这胖子是我的学生陈向阳,前几天还与李革一伙批斗了我。“文革”前,他和李革等人在我面前表现得最毕恭毕敬,没有想到现在批斗我最凶的却是他们俩。此时见他如此无赖,我忍不住破口大骂:“陈向阳,你不是人,畜生!”

“啪”地一声,又是一记耳光。我这才发现不断抽我耳光的竟然是姚利亨,现在已经改名为姚卫东,他是我教的最早一届毕业生,长得一表人才,尊师重道,后来分配回母校执教,对我这老师也非常殷勤。

我不禁感到世态炎凉,同时也感到这次深夜突然来揪斗我,一定是有备而来,绝非寻常。

姚卫东带头喊了几句毛主席语录和几句打倒我的口号,然后一声令下,几名魁梧的大个扭着我的胳膊就往屋外走。

妻子此时顾不得害羞,从床上跳起来,大叫:“小姚,你们要将你阮老师抓到哪里去?一定要讲政策啊,要文斗不要武斗。”

虽然以前也经常被揪出去批斗,但是从来没有这样深夜大张旗鼓地来揪斗。我感觉这次被他们抓去生死未卜,连忙高声喊道:“小媛,无论如何,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孩子啊!”

妻子站在床上无助地大哭起来。

被推出房门时,两个孩子也从他们的小房间出来,看到我被众人扭走,也吓得立即大哭起来。

我努力回头对他们大叫:“爸爸不在家,你们要听妈妈的话。阮雨,你要帮妈妈照顾好妹妹啊。”

出了家门,我还想大声向妻子交代点什么,突然有人用一把烂泥塞到我的嘴巴中,不许我再出声。

出门时,我看到家门口放了一根粗长的木桩,估计他们就是像古代战争中攻城一样,用这根木桩将房门撞倒的,真佩服他们的想像力。

熙熙攘攘的人群亢奋地将我押往教学楼后的一排废旧平房,一路上一边喊着口号,一边敲锣打鼓,仿佛古代凯旋而归的军队。

我们学校建于解放前,这排平房原是教师宿舍,前年新修了宿舍,教师们都搬迁了出来。原本这排宿舍要拆建为实验室和文娱活动室,但是“文革”来了,一切正常的事务都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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