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此言虽是拒绝,钟会却也不生气,他常常自诩书法得其父钟繇真传,认为阮籍书法不如自己。不过此时不是比书法,而是借阮籍之名宣扬自己的才学,于是又笑道:“阮公草书运笔圆劲有力,使转如环,似醉似狂,可谓别具一格,阮公就不必自谦了。”
阮籍暗忖,只有继续装醉了。于是抓起酒壶,打算将一壶酒都喝下,谁知往嘴边一倒,半晌只有一滴落下。他不禁苦笑一声,大声道:“再来一壶酒。”
钟会一旁喊道:“店家,先拿笔墨来。”
许氏端来笔墨,放在桌上。阮籍哭笑不得,望着许氏,心道:我们虽然平时极少交谈,但是不乏默契,此时为何就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呢?
谁知许氏突然笑道:“阮先生可是要挥毫展示书法?”
阮籍一愣,虽然许氏长期以来纵然他醉宿脚边,却从未主动与他说话。
许氏未等阮籍回答,又道:“奴家斗胆说笑一句,阮先生的狂草体实非真狂草。”
阮籍看着许氏目瞪口呆,钟会则以为许氏与阮籍关系暧昧,在打趣他,于是也笑道:“此话怎讲?”
许氏道:“请阮先生书写一字。”
阮籍随手在钟会的《 四书论 》卷首题写了一个酒字。
许氏点评道:“阮先生运笔虽然运笔圆劲有力,使转如环,但是运笔转折处有所踟蹰,似心中充满矛盾,使得字体虽飞扬,却不流畅,似醉后的苦闷,毫无真正的狂放自如,所以先生之草书,只能称之为醉草,最多是佯狂草,而非真正之狂草。”
阮籍感觉她说的不是自己的书法,而是他的人生,刹那间眼眶湿润了。
钟会倍感惊奇,忍不住问道:“阮公之书法都非狂草,那么何谓真正的狂草?”
许氏笑而不言,挥笔写下一个“张”字。
钟会虽是书法世家,见过无数名家笔墨,此时看到许氏的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许氏的字横竖苍劲,运笔又异常潇洒,一个字所透出的神韵,有潜龙升天般的气势,又有凤舞九天般的飘逸。
阮籍忍不住惊叹道:“好字!”
许氏微微一笑,在张字后再挥笔写下“昌蒲”二字。
钟会沉迷在这三个字中,不知不觉眼角湿润。
过了许久,钟会目光才从字中拔出,抬头看到许氏那慑人心魂的笑靥,崇敬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臣服地道:“没有想到这小酒店竟然藏龙卧虎,女先生定是当世英杰,这字体中所透出的浩然气魄,绝非等闲所能拥有。不知女先生高姓大名?”
许氏淡然一笑,道:“我的名字和我的酒一样,无名,不足挂齿。可以称得上是当世女英杰的,我想只有书法大师钟繇先生的小妾张昌蒲。她四岁读《 孝经 》,七岁读《 论语 》,十岁读《 尚书 》,十二岁读《 左传 》,十三岁读《 礼记 》,十五岁入太学。试问当世哪位英杰能与之相比?”
张昌蒲正是钟会的生母,钟会听她如此推崇自己母亲,心中甚是感激。
谁知许氏话锋一转,道:“可惜啊!张昌蒲可谓是人中之凤,钟繇也可谓是人中之龙,偏偏生了一个儿子,附炎趋势,附庸风雅,品性何其低下,简直猪狗不如,张昌蒲与钟繇地下有灵,想必也会感到愧对世人。”
阮籍感觉骂得过瘾,一拍桌子,差点高声叫好,但随机又将“好”字咽了下去,只见钟会脸涨得通红,目露杀机。当下不禁又为许氏的安危担忧,为了防止许氏进一步刺激钟会,阮籍连忙道:“如此好字正是极好的下酒菜,快去拿酒来。”
许氏淡然一笑,转身入内室。
稍顷店主小何面无表情地端了一坛酒过来,打开封泥,顿时芳香四溢。
阮籍忍不住一口气喝了几盏,感觉五脏六腑中都充满了香气,说不出的舒服,忙劝钟会也喝了起来。
当阮籍抬头想问店主小何究竟是何美酒时,却突然感觉头重脚轻,“咕咚”一声便倒在地上,昏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