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约定每个星期天下午三点或三点前,在伍德山丘上一棵高大的无毛榆树下碰面。他会从树林穿过来,这样才不会被屋里的人看见。我知道只要不被没唇老师发现就会有无比的快乐可以期待。
老太太喝了口茶、皱了一下鼻子。"我老是做这种事,"她说:"总会把茶放凉了。"狗竖起耳朵高兴地哼了一声,眼睛还是直盯着我。
"故事结束了吗?"我问。
她笑着把茶杯放下。"还没完呢,"她从舌头上拿下一小片茶叶,"目前为止,都只是伯堤的故事。他时常告诉我,让我觉得事情发生时,我好像也在场。不过,现在我要开始说我的故事了。"
"那只白狮子呢?"我得知道,"他后来找到白狮子了吗?他真的说到做到吗?"
突然间一股忧伤笼罩着老太太。"你要记住,"她把她骨瘦如柴的手放在我手上,说:"真实的故事并不能如我们所愿总是有个好结局。你要听真实的故事,还是要我编一个新的,好让你快乐?"
"我要知道真实的故事。"我回答。
"那当然。"她说完,转身看往窗外的蝴蝶狮。它依旧带点蓝色,在山丘上闪耀着。
*****
当伯堤在非洲农场上的篱笆里长大时,我也在麦秆桥镇上一间回音如谷、有个鹿园和围满高墙的房子里长大。我的成长过程,大部分时间也都一个人,因为我是独生女。我母亲生下我后就去世了,我父亲又很少在家。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两个,我和伯堤,第一次见面就一见如故的原因。我们初次见面就在彼此身上找到许多共同点。
就像伯堤一样,我很少踏出我家的范围,所以我也没什么朋友。我一开始也没到学校去上课。我有个名叫后纯的家庭女老师,但大家都叫她"没唇",因为她的嘴唇很薄,而且为人严苛,她就像个冷冰冰的影子一样在房子里移动。她、厨师和奶妈都住在顶楼。梅森奶妈──有颗慈善的心──跟其它的好奶妈一样把我养大,教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我来说,她不只是一个奶妈,也等于是我母亲,一个很棒的母亲。我一向都觉得她是最好的,任何人也都会这么觉得。
每天早上,我都得跟着没唇老师学习,但我总是殷殷盼着下午可以跟奶妈外出散步。如果父亲周末不在家的话──事实上他常常不在──那么星期天我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做自己的事。通常天气好,我就放风筝;天气不好,我就看书。我爱书,像《黑神驹》、《小妇人》、《小天使海蒂》我都好喜欢,因为它们带我到围墙外头,带我去世界各地。在我遇到伯堤之前,我都是从书里面认识我最要好的朋友们。
我记得那是我十岁生日过后的一个星期天。我到外头去放风筝,那一天没什么风,不管我跑多快,风筝就是无法飞上天。我一路爬上伍德山丘上寻找风的踪影,终于在山丘上找到足够的风可以让我的风筝遨翔。但是一阵强风把我的风筝往树林方向吹,害我抓都抓不住。它被一根树枝挡下来,卡在一棵高大的、白嘴鸦栖息的榆树上。我一直扯线,气急败坏的叫着,白嘴鸦也不高兴的呱呱叫,然后飞走。我只能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就在那时,我看到一个男孩从树影里冒出来。
"我帮你拿下来。"说着,他就沿着树干往上爬,轻易地拿到了风筝,并把它放下来,飘落在我脚边。我最好的风筝已经被扯破了,但起码我拿回了它。他从树上下来,站在我面前。
"你是谁?你想要干嘛?"我问。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修好它。"他说。
"你是谁?"我又问了一次。
"伯堤 安德鲁。"他回答。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学校制服,我立刻就认出是哪一间学校。我常常从狮子大门口看他们穿着蓝色的校帽与蓝色的袜子,两两并排走过。
"你是从路另一头的那间学校来的吧?"我问。
"你不会告发我吧,会吗?"他眼睛突然惊慌的瞪大,这时我才看到他的双腿被划伤还流着血。
"你刚从战场回来吗?"我说。
"我刚逃学。"他说:"而且我不会回去,永远都不会。"
"那你要去哪里?"我问他。
他摇头,"我不知道,放假时我住在沙斯伯里的婶婶家,但我不喜欢那里。"
"你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吗?"我说。
"我当然有,"他说:"每个人都有的,但我的家在非洲。"
那天我们在伍德山丘上坐了一下午,他跟我说了所有有关非洲的事,他的农场、他的水池、他的白狮子,为什么它现在在法国某个地方的马戏团里,还有他是怎么无法忍受对它的思念。"我得找到它,"他激动的说:"无论如何我都得找到它。"
老实说,我当时不怎么确定我有多相信白狮子的事。我实在没办法想象狮子是白色的。
"问题是,"他继续,"即使找到它,我也没办法把它带回非洲。"
"为什么不行?"我问。
"因为我妈妈去世了。"他低头扯着身旁的草。"她有疟疾,但我想她是因为心碎死的。"当他抬头时,眼里泛着泪光。"有可能的,你知道吗?因为我爸爸后来卖掉农场,又娶了别人。我再也不想回农场,我再也不想看到他。永远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