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夔历三百九十六年,青夔全境大旱。
天灾每每昭示着上天对主君的谴责,也有清流大臣借机上书进谏,指责青王这样那样的做法不妥。按照老例,清任一连下了几道诏书,检讨自己继位以来的种种过失。他在宫中斋戒沐浴,一日三次入神庙祭拜,甚至举行大赦。然而几番折腾下来,郢都的天空仍然是一片苍黄,没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
“江南九郡的早稻田,近五成颗粒无收。再不降雨,晚稻也会耽搁。这样下去今年的年成实在堪忧,到了冬天会饿死人的。”
“哦,”清任点点头,“到冬天会饿死人。――照你这么说,那也还好。至少到眼前为止,并没有出现饥民――是这样吗?”
实际上,即使在郢都街头,也已经陆陆续续出现逃荒者,却因投告无门,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倒尸”。这些事情,青王清任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等着这些官员们来向他禀告,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的。他们从来不肯报忧。
王有这一问,尚书果然被吓住了,大声说:“主上,臣不得不说,事实上已经有人饿死了!”
“哦,”清任抬了抬眉毛,淡然道,“我早已吩咐打开各地仓库,放粮赈灾,不可使民心动摇。想来卿等都做得很好?”
尚书闻言,顿时满头大汗。赈灾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说不清的。
清任苦笑。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各郡地方官百般克扣救灾粮食的情形,无奈鞭长莫及,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能当作没看见。他低了头,一边喝茶,一边说:“绵州灾情不重,又一向富庶。着绵州府往灾情严重的冰州、复州等地调运粮食。”
“主上……”
“嗯?”
“是不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绵州是庆氏的封地。庆氏身为外戚,备受恩宠,权倾朝野。就算有青王的命令,谁又敢在他们的地头上认真征粮?
“别的办法?”清任喃喃道,“粮肯定还是要征的,别的事情也要做。不过能做的,我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尚书小心翼翼地提仪:“主上何不试试雩祭,其实历来国中旱灾,都是要靠雩祭来解决的……”
清任当然明白雩祭的重要性。但是,他迟迟不做,却有他的原因。雩祭要由大祭司主持,而要请动大巫出山,就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虽然清任也算是在大巫的扶植下登基的,然而他却并不想给予大巫一派太多的权力和荣誉。大巫当然也明白清任的想法。他索性躲在神殿里整天不出来,以看似隐忍实则倨傲的姿态,向年轻的国君示威。
清任本不想理他,只把他当作一个老神仙供着也就是了。但到了这时,是不求也得求了。他沉思良久,先请过王后庆氏和首辅庆延年,先行商议,又论封赏,然后委托庆氏一家联络大巫,从中说项。自己每日素衣白马,亲入神殿,诚信恳求大巫拯救苍生。照例大巫还要推三阻四一番,说以人力干涉天命,不是巫师的职责云云。如此过了三天,大巫终于回话,同意主持雩祭,并委派其弟子巫礼着手安排礼乐牺牲,无不要求尽善尽美。
雩祭也就是求雨。不过,这个求雨可不寻常。起先旱情出现时,各处陆陆续续地已经有人求雨了。清任在自己宫苑中,也领着朝臣求过几回。然而既为雩祭,便要在宗庙举行求雨,是为不能更加郑重的国礼。如果这种国礼都失败,那就意味着真是触怒了上天而无法挽回了。
所以雩祭自然是格外隆重。清任也放下话来,说大巫求雨时,无论有何要求,都尽力满足。务必这一次,要让上天降下雨来。
龙神司雨。巫礼派人去南方大庾岭砍伐千年的白檀木,召集百名工匠,连夜雕刻成一只巨龙,用青色土砌成三丈高台,供奉白龙于其上。另一面召集国中稻人、舞师千余名,俱斋戒三日,沐浴更衣。
骄阳之下,大巫戴鹬冠,披青袍,持长剑,吁嗟而舞,歌哭而请。四方雷动,传遍郢都城中。
忙碌了三日之后,天空中依然一丝云彩都没有。
这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状况。大巫是神明一样的人,由他出马求雨,即使不能扭转乾坤,也能少许下一场雨,略微改善旱情。然而这一次却是惨败,大巫的脸越来越阴沉。而青王清任也是一肚子的懊恼,不过看见大巫垂头丧气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在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遂转头命王后庆夫人安排下赏赐,慰劳大小诸巫。
庆夫人去慰劳诸巫,也顺便探望了大巫。不料她一回来,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其实大巫也知道,这么求雨是不成的。”
“唔?”清任暗暗想,他又有什么说辞了。
“大巫说,求雨术是有两条路可以走的。眼下只是一味地恳求龙神降雨而无效,由此说来,要解决这场旱灾,还得用另一个办法。”
“你是说――焚巫?”清任眯着眼睛问。
庆夫人安心要卖个关子给清任,没想到清任了如指掌,不由得赞叹:“主上真是渊博之极啊。”
清任微笑,这还是他在高唐庙黑塔中偷学来的知识。相传上古的时候有天帝之女遗落人间为妖,造成天下大旱。后世人们就相信,凡有旱情出现之处,必有妖女作祟,又认为这种有法力的妖女,一定是女巫。只要找到了那个为祸的女巫,将其在烈日下焚烧掉,旱情即可缓解。只是光天化日下的火刑太过残忍,而且从前烧死了女巫依旧大旱的例子,也并不鲜见,所以大巫是很久没有动用这种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