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旦与自由主义教育(1)

潘光旦,字仲昂,1899年出生于江苏省宝山县罗庄镇一个世代乡绅之家。他的父亲是清末进士,因无意于仕途,便在家乡办起新式学堂。1913年,潘光旦考入清华学校。在校期间,他因跳高受伤,截掉一条腿。但是他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努力,终于在1922年实现赴美国留学的愿望。留美期间,他主修生物学、遗传学和优生学,先后获达茂大学学士学位和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1926年回国后,他先在上海多所大学任教,并与胡适等自由知识分子建立良好关系。1934年以后,他应清华大学邀请,担任社会学系主任。抗日战争期间,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南开大学迁至云南,合并为西南联合大学,他担任该校教授兼教务长。抗战胜利后,清华大学回到北平,他担任社会学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任教期间,他主要从事优生学、社会思想史、家庭制度、人才学、性心理学等领域的研究。1952年院系调整时,由于受苏联影响,优生学成为研究禁区,他被分配到中央民族学院任教,研究方向也转移到民族学领域。1957反右运动中,他被打成右派。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潘光旦被红卫兵抄家批斗,身体遭到严重摧残。1967年,他因病住院,却得不到应有的治疗,最终被迫出院,惨死家中,终年68岁。

潘光旦崇尚自由主义,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他就写了许多有关自由主义教育的文章,后来还翻译出版了《赫胥黎自由教育论》,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可惜他的声音已经消失,他的主张也被湮没。我把它们翻检出来,无非想寻找一面镜子,看看当代教育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 教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前两年,《南方周末》刊登一篇记者对清华大学老教授孙复初的采访,题目是《标准化考试可以休矣》。采访中,孙教授以自己的切身体会,对教育提出四条意见:第一,在应试教育的控制下,考试成了衡量教育的唯一标准,致使学生的负担越来越重,因此我们的学校已经“成了炼丹炉”;第二,备受推崇而且大行其道的标准化考试,是从国外引进的一种极不科学的落后方法,它只能窒息学生的天赋和才能;第三,过去中国人学英语并不困难,只是到了上世纪50年代学习苏联以后,才开始变了样;第四,只有破除“|统一大纲、统一教材、统一考试”等“计划教育”的紧箍咒,这些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解决。

其实,无论是早年学习苏联模式,还是后来引进标准化考试,都反映了我们在教育方面的重大失误。早年的事情暂且不论,就说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制度以后,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旗号下,人们把教育视为培养人才的一种手段,把上大学当作改变个人命运最好途径。于是,能不能顺应“计划教育”的模式,能不能通过标准化考试进入一所大学,就成了学生、老师、家长最大的思想负担。在这种情况下,“知识改变命运”的口号便成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翻版,一年一度的高考也成了科举制度的重现。

这难道就是我们需要的教育模式,并且是青少年改变命运的唯一道路吗?为了弄清楚教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不妨看看以下这些论述。

孔子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蔡元培说:“教育是帮助被教育的人给他能发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类文化上能尽一分子的责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种特别器具。”

鲁迅说:“教育是要立人。”

卢梭说:教育是培养“既能行动又有思想的人”。

爱因斯坦说:“什么是教育?当你把受过的教育都忘记了,剩下的就是教育。”

雅斯贝尔斯说:“教育是人的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识的堆积。”

这说明,把教育简单地理解成知识的灌输,是当今教育的问题所在。

那么,把教育的目的简化成单纯的知识灌输,会有什么危害呢?

早在1932年,潘光旦就在《教育与成见破除》一文中指出:“教育有两大目的,一是教人认识自己,尤其是认识自己在能力上的限制,二是教人破除成见,少受些成见的蒙蔽。”他认为,由于我们总是把精力放在学制调整、课程设置方面,不重视认识自己、破除成见的问题,因此培养出一大批毫无判断力的青年。这些人在学校学会了道听途说、鹦鹉学舌的本领,出了学校以后,就只能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了。更可怕的是,近年来办教育的人虽然也承认应该破除成见,但是却只知道破除别人的成见,不知道破除自己的成见。这样一来,别人的主张是成见,而自己的主张却成了主义和学说。这种将某种主张定于一尊的作法,不但让青少年无法认识自己,也容易让他们遭受蒙蔽。

为了让学生认识自己,少受蒙蔽,他在《完人教育新说》中指出,学校应该提倡“价值意识”的教育。这种值意识的培养,可以让人识别真伪,区分善恶,分辨利害。这就是说,如果只有大量知识而没有价值意识,就不会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就会被各种各样的成见所蒙蔽。

到了抗战时期,潘光旦仍然坚持这一观点。他在《自由之路》一书中,把自我认识和自我控制当作争取自由的两个先决条件。他认为只要具备这两个条件,自由就会不期而至,任何人剥夺不了。不具备这两个条件,即使调子再高,也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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