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煎鳎鱼(5)

我们横穿过塞纳河,在绿草茵茵的杜伊勒里公园(Tuileries)徜徉,走过阴湿的背街,那儿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怪味:腐烂的食物、烧着的木头、污水、陈年灰泥,还有人的汗味儿。随后我们登上蒙马特高地(Montmartre),参观圣心堂(Sacré-Coeur),俯瞰城市全貌;下来之后,沿着塞纳河走回,经过波拿巴路(Rue Bonaparte),在一家很不错的名叫米绍(Michaud)的老馆子吃了午饭。

巴黎的餐馆和美国的相当不一样。走进小小的馆子,你会发现椅上卧着猫咪,贵宾狗从桌子下面或是女客的包里探出头来,角落里还有小鸟在吱吱喳喳,太有意思了。我喜欢餐馆门口展示海鲜的架子,并且开始大胆地点菜。白酒贻贝是个全新的体验,贝壳上的须须被摘掉了,贝肉鲜美得超乎想象。还有别的惊喜,比如巴黎当地的梨子,又大又多汁,软甜得可以用汤匙挖着吃。还有葡萄!美国的葡萄真讨人嫌,可巴黎的葡萄精致可爱,散发着甜蜜、幽微、倏忽不定的果香,真教人难以抗拒。

探寻这座城市的同时,我们尽力尝试各种各样的美食,从时髦小馆到简陋小店,我们都要去尝尝。总体来说,餐厅越是昂贵,对我们就越不热心,大概是感觉到我们在计算花费吧。红皮的《米其林指南》成了我们的美食圣经,我们喜欢那些两星级的餐馆,品质和花费都属中等。两个人在这种餐厅吃顿饭大概要五美元,包括一瓶平价葡萄酒。

米绍一度成了我们最爱的地方。保罗是从大使馆的朋友那里知道它的,它就坐落在巴克路的拐角处,也就是大学路(Rue de l’Universite)和雅各路(Rue Jacob)交汇的地方。这是个亲切舒适的两星级餐厅。餐厅老板是个女的,大家就叫她“老板娘”。这是个四英尺三英寸高的娇小女人,整洁玲珑,长着一头红发,有种法国人“一点也不能浪费”的节俭脾气。她常待在吧台,侍者把客人点的单子带过去,她瞄上一眼,探进小冰柜里把你点的食材拿出来——肉、鱼、蛋,不多不少地摆在盘子里,然后送进后厨去。她把酒换瓶。她在收银台找零钱。如果糖没了,她就快步跑到楼上公寓里,从一个棕色的厚纸板盒子里把糖拿出来,舀出刚刚好的量倒到罐子里,一粒糖渣也不会浪费。

尽管她脾性节俭,可老板娘有种亲切而微妙的魅力。一般来说,一晚上你有三次跟她握手的机会:刚进门的时候、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会到你桌前逗留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她很乐意端杯咖啡坐下来跟你聊会儿,但也只是片刻功夫。遇上客人有好事庆祝,她会过来一起喝杯香槟,但不会久留。米绍的侍者都在六十岁上下,待客的态度和老板娘一样,亲切中带着几分矜持。客人们大多是拉丁区的巴黎人,也有少数几个误打误撞找上门来、却没对他人声张的外国人。

那天下午,保罗点的是煎腰子,配水田芥和炸薯条。我挑花了眼,但最后还是点了香煎鳎鱼。我没法抗拒它的美味,那种煎得焦焦脆脆的口感啊!我们还点了酒和香软得完美的布里芝士(Brie),整顿饭加在一起是970法郎,约合3.15美元。

饭钱是多少,全看你用什么汇率算。我们这些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只能以官方汇率换法郎,大约是1美元兑313法郎。可在黑市上,1美元能换来450法郎,几乎高出三分之一。尽管我们可以多换点,可这是违法的,而且我们不敢为了省几个钱,赔上名誉和工作。

下午我们又逛了很久,吃了顿平庸的晚餐,可李普酒馆(Brasserie Lipp)的美妙甜点堪称高潮,为当晚画上精彩的句号。我兴高采烈,保罗也是。我们聊起了人常说的“粗鲁的法国人”:保罗说,二十年代的时候,百分之八十的法国人很难搞,百分之二十的人很有魅力,如今这个比例倒过来了——百分之八十的法国人魅力十足,粗鲁的只有百分之二十。他觉得这大概是战争的影响。但也有可能是他的人生观变了。“我不像以前那么刻薄了,”他承认,“这都是你的功劳,茱莉。”我们相互剖析评价了一番,得出个结论:婚姻和日渐成熟的年纪对我们很有好处。最重要的是,巴黎让我俩美得晕乎乎的。

“肚脐上的唇印,空气里的音乐——这就是巴黎啊,老弟,”保罗在给弟弟查理的信中这样写道,“多么可爱的城市!普罗旺斯田鸡腿那么鲜美,教皇新堡(即Chateauneuf- du-Pape,法国著名的红酒产区。——译者注)红酒那样香醇!还有干干净净的白色贵宾狗、干干净净的白烟囱。多么风度翩翩的侍者和领班,多么魅惑冶艳的美女,多么漂亮的花园、街道和小桥!咖啡桌前来来去去的人群是那样迷人,有着水井和雕像的小庭院是那样古雅僻静!带着蒜味的饱嗝!包裹在丝袜里的秀腿!涂着睫毛膏的浓睫!永远不管用的电器开关和马桶拉绳!好哇! 瞧啊!马赛鱼汤!再见!”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