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煎鳎鱼(4)

11月5日,《国际先驱论坛报》(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的头版头条刊登出一条消息:哈里?S?杜鲁门(Harry S. Truman)在最后一刻击败托马斯?杜威(Thomas Dewey),当选美国总统。保罗和我投了民主党的票,自然欢欣雀跃。而我爸爸“大个子约翰”?麦克威廉斯是个忠实的保守派共和党,他对此大为惊骇。

从很多方面来说,家父都是个好男人,可我们迥异的世界观让家庭气氛十分紧张,回家探亲对我来说很不自在,更是让保罗如坐针毡。我妈妈卡罗已经因为高血压过世,继母费拉德尔菲亚?麦克威廉斯(Philadelphia McWilliams),也就是费拉,并不关心政治,可她出于家庭和睦的考虑,都顺着我爸爸。我弟弟约翰是个温和派的共和党,妹妹多萝西则站在我这边。对女儿们的自由倾向,父亲生气得很。他本打算让我嫁个共和党的银行家,把家安在帕萨迪纳,安安稳稳地过传统生活。可要是我真这么干了,八成会变成个酗酒婆娘——我很多朋友都是这样。相反,我嫁给了保罗?查尔德,一个画家、摄影师、诗人、中层外交官,还把我带到了脏兮兮阴沉沉的法国,真是再开心也没有啦!

看到杜鲁门竞选胜出的消息,我能想象得出帕萨迪纳阴郁的气氛:大个子约翰肯定觉得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就像我们巴黎人常说的那样,Eh bien, tant pis!(意为“哎,算你倒霉!”——译者注)

巴黎满城都是烟雾的味道,好似着了火。打喷嚏的时候,手绢上会留下泥巴一样的脏东西。部分原因是历史上最为浓重的雾霭。报纸上说,雾气实在太浓重了,飞机无法起飞,横渡大西洋的汽船无法离港。每个人都有“雾事”可讲。有的人实在太担心迷路,以至于整晚待在汽车里;有的人就差一厘米没看清楚,结果掉进了塞纳河;不少人朝着错误的方向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结果开到了郊区的地铁站;他们把车子留在那儿,搭火车回家,可从车站里出来走路回去的时候,又摸不着方向了。雾气弥漫得到处都是,甚至飘进了屋。看见家里云雾密布,真让人惊惶失措,觉得快要被闷死了似的。

可是,到了我们在巴黎的第一个星期六,我俩在灿烂的阳光中醒来。那一片晴空让人心旌摇荡,好似帘幕被一把扯开,大堆大堆的珠宝显露了出来。保罗迫不及待地要带我去看看他的巴黎了。

我们从双偶咖啡馆(Deux Magots café)开始,点了份欧式早餐(café complet,相对于丰盛的英式早餐,这种早餐较为简单,一般只有面包、咖啡、茶或其它饮料。——译者注)。保罗很开心地看到,自从他上次造访(1928年)以来,店里的场景没有丝毫变化。屋里的座椅依旧蒙着橙色的长毛绒,黄铜灯具依然未经抛光,还有侍者——八成还有墙角里的尘土球球——都跟以前一模一样。我们坐在屋外的柳条椅子上,嚼着牛角面包(即Croissant,也称羊角面包、可颂面包,是法国人的传统早餐。——译者注),看着清晨的早阳慢慢照亮烟囱的管帽。突然间,大队人马涌进了咖啡馆:摄像师、音响师、道具小工、演员,其中有伯吉斯?“巴兹”?梅雷迪思(Burgess [Buzz] Meredith)和弗朗肖?托恩(Franchot Tone)。他俩脸上化着油彩妆,扮演潦倒的“左岸艺术家”。保罗曾在好莱坞做过杂工和布景师,上前跟梅雷迪思聊了聊他的电影,还跟他谈起,无论是在巴黎、伦敦还是洛杉矶,电影行业的人都是多么和蔼可亲啊。

我们沿着街道漫步。保罗——中等个头、谢顶、留着小胡子、戴着眼镜、身穿风衣、头戴贝雷帽、脚踏厚底鞋——大步流星地在前头走着,眼光敏锐,留意着周边的一切,忠诚可靠的格拉菲(Graflex)相机跨在肩头。我跟在他身后,双眼大睁,紧闭嘴巴,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

圣叙尔皮斯广场(Place Saint-Sulpice)上,身穿黑色套装的婚礼宾客正在喷泉旁边互吻双颊,保罗的母亲在二十年前住过的大楼依旧如昔。他往阳台上张望了一下,发现当年母亲做的花箱还挂在那儿,里头种满了金盏花。但是,在街角处,一幢他最爱的老楼荡然无存了。不远处就是保罗的双胞胎弟弟查理和太太弗蕾德里卡(Fredericka),也就是弗蕾迪(Freddie)曾住过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狼藉(炸弹造的孽吗?)。在奥德翁广场(Place de l’Odéon)的剧院旁,我们发现一块小小的大理石牌匾,上面写着:“谨以此纪念让?巴贺(Jean Bares),1944年6月10日,他在此处为国捐躯。”这座城里,像这样肃穆的纪念物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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