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煎鳎鱼(1)

说不上为什么,诺曼底乡间那纯粹的法国风情深深打动了我。比起电影里的场面,或是杂志里对“法兰西”的描述,这里真实的景色、声音、气息要独特有趣得多。尽管有些地方(比如伊沃托[Yvetot])仍然留有战争的伤痕,地上还有炸弹留下的坑洞和成团的铁丝网,但每一个小镇子都有独特的风味。路上几乎没有汽车,但自行车却成百上千,还有赶着马车的老人、穿着黑衣的妇女,和脚踩木鞋的小男孩。电话亭的大小和形状跟美国的不一样;田野里的作物密密麻麻;路旁没有广告牌;偶尔可以见到粉白相间的灰泥外墙小别墅,坐落在一本正经的林荫道尽头,那模样笨笨的,可又很漂亮。没想到的是,乡间那混合着泥土芳香和炊烟味道的气息,山野间起伏的线条,还有种满卷心菜的碧绿菜地,让我俩想起了中国。

哦,美丽的法兰西!我还未曾了解你,却已经爱上了你!

中午十二点半,我们飞驰到了鲁昂(Rouen)。车子经过古老美丽的钟楼,然后是著名的大教堂。教堂身上还留有战争的瘢痕,可彩色玻璃的花窗依然宏伟庄严。我们在“老市场广场”(la Place du Vieux Marche)上逗留了一会儿,当年圣女贞德就是在这里遭受火刑的。《米其林指南》(Guide Michelin)建议我们去王冠餐厅(Restaurant La Couronne),它修建于1345年,是座中世纪的木结构房子。保罗满怀期待地大踏步往那儿走去,可我心里犹豫得很,一会儿担心自己穿得不够时髦,一会儿又怕自己不会说法语。那些服务生八成会耸耸他们的法国尖鼻子,瞧不起我们这些美国观光客吧。

餐馆里很暖和,装饰着棕白相间的色调,一副舒适的老派风格,既不谦卑也不奢华。屋子那头有个大大的壁炉,里头有个旋转的烤肉叉,上头正在烤着什么,散发出的香气让人如同置身天堂。餐厅领班上前来招呼我们,这是个瘦瘦的中年男子,一头黑发,一副温文又认真的作派。保罗和他说了句什么,领班微笑着,熟稔地答着话,好像他俩是多年老友似的。随后,他把我们领到一张舒服的桌子前头,离壁炉不远。其他食客们都是法国人,我发觉他们得到的是同样殷勤的招待。没人对我们翻白眼,或是显出一副傲慢的神色。实际上,服务生们看上去很欢迎我们。

落座的时候,我听见邻桌两个穿着灰西装的男人正在向侍者询问着什么,那位年长些的侍者显得十分高贵,正拿着菜单比划着,详尽地解答他们的问题。

“他们说什么呢?”我悄声问保罗。

“那服务员正给他们解释刚点的鸡肉,”他悄声回答我。“那鸡是怎么养的,怎么个煮法,该点什么配菜,还有配哪种葡萄酒最合适。”

“葡萄酒?”我说。“大中午的就喝酒啊?”除了售价1.19美金的加州红酒,我没喝过其它葡萄酒;当然,更不会在中午的时候喝。

保罗解释道,在法国,美食被视作国粹,也是高尚的艺术,人们在午餐和晚餐时都会喝葡萄酒。“秘笈在于适可而止,”他说。

忽然间,餐馆里充满诱人的复杂香气,那味道很熟悉,可又叫不上来。第一阵气味很像洋葱——“红葱头”,保罗“鉴定”道,“在新鲜黄油里爆香的。”(“红葱头是什么东西?”我怯怯地问。“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说。)这时候,厨房里传来一阵温暖又带有酒香的气息,像是厨子正在炉子上收浓美味汤汁。接着又是一阵清酸:大陶碗里正在拌沙拉,柠檬汁,红酒醋,橄榄油,再洒一点儿盐和胡椒。

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我没法不注意到,侍者们个个都怀着含蓄的喜悦之情,好似他们毕生的使命就是为了把客人照顾得舒适自在。其中一个翩然而至,在我肘畔站住。保罗看着菜单,连珠炮似的用法语问他问题。这位侍者看上去很享受着来来回回的讨论过程。噢,我是多么心痒难耐啊,多想跟他们一块讨论啊!可相反,我只能微笑着,稀里糊涂地点着头——尽管我已经在拼命吸收周围发生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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