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序(2)

二人的通信终于还是被家人发现了,一顿争执之后,二人允诺家人会断绝关系,不再来往——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二人的交往并没有真正中断。后来,文树新转学至圣心学校。此时,送信的任务由当时尚就读于孔德学校的、文树新的三妹昭来完成。

圣心学校则是一所教会学校,最早成立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在多个国家设有分校。1932年,文树新由孔德转校至圣心学校。与孔德男女同校不同,圣心学校只有女生,且教师都有来自世界各国的修女担任。文中,按照当时的习俗,作者称修女为“姑奶奶”,亲切且孩子气。

在本书中,我们可以读到的仅是“一半的爱情”。文树新事无巨细地对恋人描述自己的生活情态,我们却只能在字里行间去猜测,她的恋人前一封信告诉她了什么。日记,本身是私密的,只提供给自己或者特定对象的文字。也许会有人质疑,把这样的文字拿给世人的意义或者目的何在?但就编者和原稿提供者所达成的共识,是为了给这位曾经的早逝的书写者留下曾经存在的证据,为她在历史的长河中划下一道痕迹。

虽然文本并没有涉及历史大环境,但就细节而言,我们还是能体察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老北京的许多生活细节。比如大家族,很多亲戚的往来应酬,与《红楼梦》中的描述大同小异。而就我个人而言,文树新扮演的就是林黛玉的角色,甚至其后来有些凄凉的薄命,也与林黛玉有共同之处。再比如,当时的煤炉、烤白薯、王府井大街,许多为人熟知的名词,也许会让你有些亲切之感;物是人非的情绪,永远都在我们心底荡漾着。

1934年,二人之间的通信再次被发现。事态升级,二人避走上海。在当年,这一则新闻在媒体上引起广泛关注。一方面,孔德学校作为名校,竟然出现教师与女学生私奔的事情,被许多旧派的“道德”人士讽刺;另一方面,师生恋、老少恋在如今都不能被人完全接受,更何况当时。所以,事情发生后的十天左右,各大媒体刊登了这则新闻,具体的媒体报道在本书的附录中也能见到。可见,当时的八卦精神不亚于现在。

文树新的父亲当时是中国驻日本的外交官。其性格威严,脾性暴烈,其子女对他是既怕又爱,既尊敬又想敬而远之。闻听此闻,他当即从日本返回,并通过各种方式寻找女儿及 Y先生的下落。邻人、亲戚甚至说可以求助上海的何应钦进行寻找,但终归碍于情面,不了了之。就在之后不久,文父宣告与文树新断绝父女关系,并举家迁往日本。两年后返回,而此时,文树新因意外已经去世了。他们家的子女并不称父亲为父亲,而是以“二爷”代称,一方面表现了当时父权的强大,另一方面表现了他们对父亲的敬畏之心。前几日,在尚健在的文树新的妹妹家中,我们看到了当时全家在东京拍摄的全家福,除了文树新,全家悉数都在。一张人不全的全家福,特别是知道她的命运之后,总是让人有些感伤。

在文家举家迁往日本之后,文树新有一封长信写给自己的父亲。叙述自己与 Y先生相识相爱的过程,并且生平第一次真实表达了对父亲的又惧又爱。此信在书的后半部分,读完之后,会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一个更深刻的认知。

1935年,文树新产下一女,产后偶感风寒,逐渐转为肺炎。她本身体质较弱,加之当时医疗条件有限,终于不治而亡。当时,周作人的准儿媳作为文树新的同学兼好友前去照顾,不幸也感染风寒,不久也不幸去世。Y先生致函身在日本的二爷及昭,文树新的故事就此落下帷幕。

文树新在写作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如今她未曾有机会照养的女儿也已经是七十四岁的高龄。读她手稿的时候,会觉得她是个单纯痴情的少女;想到这过去的七十几年的风雨,又会感叹人生世事的无常与多变。时空跳转的情绪,会有时候让你不知所措,会感叹时间的力量,同时又会给你展开一幅当年的图景——人们那么不惧死地执著于自己的爱,让你感动,让你明白自己要珍惜。

谢仲伟

2010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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