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边缘的张望:在卧云山上思考大小传统和乡村社会的建构(1)

车出了榆林城向南,地势渐行渐高,周围也越来越荒凉。后来,视力所及,就都是漫漫黄沙了。榆林城外的卧云山,实在是一片浩瀚的沙海。沙大都是流沙,高低起伏,像随时都在涌动着的浪。但偶尔也看得见几株绿树,从沙中艰难地挺立出来,让沙海中的旅人心里减去几分孤寂和单调。

绿色渐渐增多,车停在一块大的绿岛上。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卧云山民办植物园。植物园的几个负责人已经等候在园部的院子里了。老徐、老朱和老王,黧黑的面庞上,都刻着深深的皱纹,而那皱纹里面,似乎都沾着细细的沙粒。

这片绿岛,就是这几位朴素的农民领头建造起来的。据说,卧云山沙漠的所有权是属于国营林场的,国家资金投入不小,但治理的成效不大。几十年来,林场种的树不少,活的不多,活下来的也都细瘦矮小,可怜兮兮地站不直腰。几年前,老徐和老王等几个人,从林场承包下沙田三千亩,开始了他们的事业。他们把三千亩沙田分成几个块块,一步一步地推进改造计划。现在,植物园园部周围的300多亩沙地,已经完全改变了面貌。

我们――我和S君到卧云山,其实是由日本的社会学研究者深尾叶子带来的。这里是深尾先生田野调查的基地,以前见面的时候,常常听她说起榆林城外的这座卧云山,有一次就说: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就这样,这次,我和S君正好有机会一起去延安开一个学术讨论会,而深尾先生也正好有大学里的暑假可以利用。于是,我和S君提前几天离开北京,取道榆林,来卧云山和深尾先生汇合。深尾先生进行她的社会学家的田野工作。我和S君呢,一边看田野,一边看社会学家的田野调查。

深尾到这里,好像回故乡,到老家,人们都亲切地喊她叶子。多余的寒暄是不需要的,在会客室里喝了杯茶,大家就赶快到植物园。遥遥的四周,是高高的杨树、榆树连成的防风带。流沙在树外停住了,固住了,树带里面,茂盛地生长着黄瓜、茄子、西红柿‥…,还有各种各样的草木。叶子是熟人,她不断地为看到园子里新添的草木品种惊喜;我和S君倒是生客,除了北方家常习见的蔬菜,面对着园中草木,样样都茫然陌生。老朱是专家,治沙的专家,在沙漠里植树的专家,几十年在沙漠里滚,取得多项科研成果,获得国家、省市各级政府的嘉奖,却得不到家人的理解,晚年孑然一身,来到卧云山。卧云山民办植物园正是因为老朱的到来,才在创业之初就打下了好基础,而老朱也在植物园找到了家。老朱给我们解说,虽然口讷,但讲起园中植物来,却因为满含感情而娓娓不断。他知道每一种植物的来历和习性。这种树适合在沙地生长,还可以入药;那类草的种子来自遥远的非洲沙漠,现在在陕北也扎下了根,不光是咱们卧云山,好多地方都来要草籽呢。卧云山民办植物园,不只通过植树种草改造沙漠,还一直注意研究沙漠植物的开发利用,作为陕西省黄土高原治理研究所的"植物资源试验基地"之一,他们从各地引进树苗、花种、菜籽和草籽,进行试验,成功了,就向外推广、普及。这也给植物园带来了经济效益。老朱说,去年,他们植物园生产的蔬菜、药材、树苗和草籽,加在一起卖了20多万元,今年会更好。多年的辛苦终于开始有了回报。

虽然是门外的过客,听着听着,也渐渐听出了一些门道,一些问题。植物园创办好几年了,去年才见到收益,最初的开办,以及这么多年的发展,靠什么支持,国家有投资吗?我问。没有。老朱摇头。我们从不伸手向国家要钱。老王补充说。那么,经费从哪里来?老朱讷讷,老徐笑而不语。唯有老王爽快,说:资金来源嘛,主要靠庙会的布施。

于是我们去看庙。庙在植物园园部后面,是道教的建筑。这回由叶子解说,她对陕北的道教、道观和庙会做过调查,曾经发表过学术论文。在中国北方,一般认为道教的最高主神是"真武大帝",但在陕北一带,从明朝中叶以来,人们信仰的道教神灵却主要是"玉风真人"。万历32年,玉风真人在白云山建白云观,后来被称为"祖师爷",或"真武祖师"。一直到解放以前,白云观始终是陕北的道教中心,散在各地的中小型的庙里,和白云观一样,供奉的大都是这位"祖师爷"。卧云山上原来也有一座"祖师爷"庙,解放后荒废。文革以后,在旧基上恢复,先是一座砖垒的小庙,1992年以后,相继建成真武祖师殿、观音阁和大戏台。据说,在这里,每年要举行两三次庙会,每次至少三天,成千上万的人来这里,赛歌,看戏,做买卖。那个热闹,红火!老王和老徐讲起庙会的场面,眼睛里都闪烁着特有的神采:从祖师庙到毛庙,人山人海!

毛庙?我和S君几乎同时敏感到这个词。几年以前,隐约听说过陕北农村一些地方修起了毛泽东的庙,引起舆论界的关注和议论。没想到,这里就有毛庙。老王看我们吃惊的样子,沉稳地笑了。看来他对这种表情已经习以为常。他说:毛庙,是俗称,其实不是庙,而是阁,正式的名字,叫永怀阁,怎么样,我们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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