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通史写作的大成和终结:读叶渭渠、唐月梅著《日本文学史》(2)

中国人有意识地研究日本文学史,始于20世纪的"五四"时期,周作人(1885-1967)的《日本近三十年小说之发达》(1918)、《日本的诗歌》(1921),是最早扼要勾勒日本小说(近代)和诗歌历史发展轮廓的文字。同一时期,在这一方面用力最多的应该说是谢六逸(1898-1945),1926年至1927年间,他曾为郑振铎(1898-1958)的《文学大纲》撰写"日本文学"部分,随后,他以单行本形式刊行《日本文学》(上海,开明书店,1927年9月)。该书从日本文学的发生讲起,依次叙述日本上古到明治时代的文学,是中国第一部体系完整的日本文学史。1929年,谢氏又在北新书局出版《日本文学史》,分上、下两卷,下卷叙述近现代,时间下限延伸到昭和初年。谢著依据日本文学的原文文献,参考了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同时又努力"立于客观的地位"上进行介绍和分析,所以,其叙述方式与评断的观点都与"日本学者为该国人士编著的书"不尽相同。而在叙述的内容和材料取舍方面,则"悉以适应我国的阅者为准则"。考虑到中国人长期存在的"同文同种"的错误观念,以及把"日本人的'汉诗汉文'"看作是"日本自古迄今的文学"的认识,谢著把日本的汉诗汉文全部略去。(此处引文均引自谢六逸《日本文学史》"序"、"编例")谢著《日本文学史》仅10多万字,但选材谨严,叙述精炼,裁断得体,中国的日本文学史研究,有这样一部著作奠基,无疑是一件幸事。

但是,由于中日之间的复杂历史纠葛,以及其他多种原因,谢六逸《日本文学史》问世以后,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中国未有日本文学史的新著出现,直到1970年代后期,始有日本学者编撰的文学史翻译出版(如吉田精一著《日本现代文学史》,1976;西乡信纲著《日本文学史》,1979;松原新一等著《战后日本文学史o年表》,1983)。自1980年代以来,中国学者撰著的日本文学通史、断代史、思潮史、文类史陆续出版,一时形成文学史写作的热潮,其中,代表性的著作有王长新著《日本文学史》(日文,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吕元明著《日本文学史》(长春,吉利人民出版社,1987)、彭恩华著《日本俳句史》(上海,学林出版社,1983)、《日本和歌史》(上海,学林出版社,1986)、刘柏青著《日本无产阶级文艺运动简史》(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5)、李德纯著《战后日本文学》(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等。毫无疑问,叶渭渠、唐月梅两教授的4卷本《日本文学史》,与这一文学史写作热潮是有密切联系的。

与汉语学术界以往出版的《日本文学史》相比,叶、唐两教授的《日本文学史》最明显的特色,是篇幅的巨大。这当然是由著者的写作主旨决定的。以往的文学史多为大学教科书,是教学型的,不能不考虑和教学时间的匹配,所以篇幅大多控制在20万至30万字,内容以作家和作品为主,叙述则采取提纲挈领的知识介绍方式。叶、唐两教授的《日本文学史》是研究型的,不仅对作家、作品的介绍比其他文学史更详细,对文学思潮和文学理论批评的梳理和描述也更为充分,还把常常被中国学者省略的日本汉文学纳入了叙述内容。而特别值得称道的,是叶、唐《日本文学史》中对一些重要文学现象和文学观念的考证和辨析,如"古代卷"第十一章第二节《紫式部的美学观》,著者在指出"物哀"是紫式部的文学论的核心之后,不仅列举了与《源氏物语》同时代的其他物语作品出现的"哀"、"物哀",与《源氏物语》一书的出现频率相比较(《源氏物语》中"哀"字出现了1044次,"物哀"13次),还把《源氏物语》中13处出现"物哀"的段落全部摘引出来,结合不同的上下文排比对照,分析了"物哀"思想的意义结构在三个层面上的区别、关联和渗透,最后得出结论说:"所有'物哀'的感动、'知物哀'的动心,都是带情趣性的感情,是从内心底里将对象作为有价值物而感到或悲哀、怜惜、愤懑,或愉悦、亲爱、同情等等纯化了的真实感情,而非单纯的触物感伤"。著者考察"物哀"意义内涵的方法,对于读者特别是年轻研究者们,显然可以起到示范作用,其意义其实大于著者所给出的结论。而把具体的研究过程和方法呈现出来,也只有在研究型的文学史中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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