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麻雀到城市--蒙木(2)

2.我和四叔的抱负我上学还算顺利,带着幼儿园的绿色兜兜上一年级的课程,顺理成章地直接升了二年级;只是二年级升三年级的时候,数学补考也未及格,老师要把我留下来作学校的尖子生,因为我语文很突出。但我非常害怕,怕父亲告诉我他学费花得不值。我哭嚷着不愿留在庙里,倔强地说:留也不在这儿留。显然由于堂婶的同情心,我直接到中心小学读了三年级,此后数学竟也不错。除了体操课搞不清左右腿,其他分数都满过得去。总算不曾留级,到初一我赶上了我的堂四叔,我们年龄相差六七岁。那时,留几级很正常,有人上十年小学(五年制)就回家结婚的。

记忆中我和四叔一起做过两件事。

我和四叔两家都做粉丝,全是手工操作。先把山芋搅成糊,再将糊放在大纱网里过滤,滤下来的渣放一边,可以搀进麦糊里烙煎饼,老扎得牙床疼但我们从来不敢吐。滤下来的汁放在大缸里沉淀,沉淀下来的东西再晒干就是芡粉。干芡粉放在大缸里,加水用胳膊搅和开了放在带孔的大瓢盆里(做这活计的人的胳膊有力而光滑),一个人脚蹬大锅沿,高举着瓢,一瓢一瓢将粉丝漏到滚烫的水里;粉丝出锅就要冷冻,冻的火候很讲究,要行家把式才能,冻完了扔在河里解冻,捞出来晾个半干,硫磺熏,熏完再晒,晒干就是大街上所卖的粉丝了。其中洗山芋、晒渣、晾粉丝、拣掉在地上的碎粉丝都是小孩子的活,绝不是好活。秋冬季节渣带着冰凌,要一把一把搦干放在地头晒,手老冻得红肿红肿的;拣掉在地上的粉丝也很烦,因为干碎粉丝和地上干草极像,很难拣干净,所以挨骂是难免的,父亲的理由是:怎么别人都能,就你不能呢!人家比你多鼻子多眼!当然,后来我才明白那么多人分不清麦苗、韭菜,顶嘴的证据也实在来得太晚。

我和四叔搓着很难弯曲的手一块上学,一块交换同一个苦楚:长大以后,咱爷俩说什么也不做粉丝,这东西起早贪黑,连小孩子都不能安生。后来四叔参军去了,又花钱走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后门,接着读军校落户新疆了。听说他已娶妻生子,反正不做粉丝的。20年后我承认这算抱负吧,我们毕竟不是刘邦或伍子胥。还好,谁也没食言。

我和四叔做的另一件事是偷香椿。俩人瞅好几天啊,瞅个好天,上学的路上趁东方未亮,嘎巴嘎巴把人家香椿树连芽都掰了,还搬断两棵树。这香椿被送到四叔的嫂子那里拌豆腐吃掉的。自己劳动换来的总是甜。

第二次大规模吃香椿是大四了,当时毕业论文大致草就,工作已定,所以五四回家一个来月。我父亲是种粮能手,却不大搞杂七杂八的作物,那一年偏巧搭了个塑料棚,棚里只有香椿和辣椒,我吃一个来月香椿还意犹未尽。好多年后我写家信曾告诉过我父亲这一段似乎失之高尚的记忆很美丽啊,年逾花甲的父亲竟寄来一枝三杈五叶的香椿,这枝叶子成为我相册里最美最迷惑的风景。我常常清理相册,所以我获得了好几份这风景的影子,在相册膜上,我精心地垫上一掌白白的纸笺,影子便很清晰;更值得欣慰的是,香椿叶本身褪去绿色和汁液,也终于不能更加憔悴了。

3.离开乡村,奔赴城市一直到初三,我的成绩在应届男生中属于最突出的几个。中考将临,我第一次在门槛上看到一种敞开的蛊惑,是什么在朝我挤眼呢?考小中专吧,父母希望什么,任何人包括15岁的我都很是了然。当时,小中专肯定比一般高中更难以企及。然而,我1米44的身高成为铁门限(小中专有身体要求),木木必须在回家干活和上高中之间两者择一。我体质不好,虽然不曾进过医院,小病总是不断,睡几觉也肯定能扛过去,初中毕业竟也没有长成一块干活的料子。记得小学三四年级时去挖野菜,铲子楞是铲不动一棵草呀,我急得号啕大哭。哭呀铲的,铲着哭着念叨的耗了多久并不晓得,就这么我在一个坟头睡去了。星光底下,姐姐叫醒我,给我擦干眼泪,顺便铲几把草,把几乎光着的篮子底敷满绿色,而后一起穿过坟地、芦苇丛、玉米林回家,战战地。我没有挨打,甚至父亲都没有骂;但我自己绝对没有庆幸,瞪着大眼睛睡一夜;这夜,好像几近而立之年的今天还没有醒。那哭声也好像没人听到,我至今仍引为大幸。1米44加上瘦弱,在家肯定半废着;父亲告诉我:能读高中也行,长长身体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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