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采访那些事儿(4)

欠倪顺义的良心账

18天前,他曾给我们打来报料电话,自称欲办理特殊工种提前退休却一直没有通过,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

8天前,他背着菜刀和锤子到社保局,关门,抡锤,一个进医院,一个进拘留所,愤怒与希望,一同被砸碎。

现在,2009年11月,我们的同事在接近零摄氏度的兰州街道上,奔走于各个局之间。犯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我们只希望能多搜集一丝证据,还他之前的“无理取闹”一个公道。

但或许,还有赎罪之心,不是吗?如果18天前,我们的接料记者及时处理了这个个案,甚至只是让倪顺义感受到,有人在关心和关注他,或许不会有之后的一系列事件。报社领导说:“这是我们欠了他的良心账。”

我们无意去责备任何人,事实上,每天各种纠纷和不满反映到我们这儿的,实在太多了,有许多充斥着个人的恩怨、利益群体的欲望,也有许多是年代悠久的“历史遗留问题”,连政府也摇摇头:“纠缠不清楚了。”

但我们也无意为任何人去开脱。有多少无能为力,就有更多的漠不关心。有意或无心,事实是缺了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结果是多了一个踉跄走上歧路的人。为什么非要等鲜血涂花了白墙,我们才惊愕、屏息、瞠目,才在这一刻停下那两片热切讨论着生活琐事的唇,从喉间发出一声“啊”来?这个反问句,留给我们自己,也留给所有的“有关部门”。

倪顺义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同情,多少个普普通通的人主动站了出来,给我们提供证明。已退的人事科科长怒斥“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和他素不相识的老工程师感慨:“他没钱,也没权,最后只能‘硬碰硬’!”和他境遇相似的人因为同病相怜而责问:“产生了问题都是我们无辜的弱者来承担,合理吗?”代理律师则在我们的网上留下长文,希望他能“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看守所,看到这片蓝天,也许,还能看到政府为他改变了一些什么……”与其说大家是同情他,莫过说是兔死狐悲,莫过说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沦为僵硬的“游戏规则”下的非顺之民。

有人指责,“天无绝人之路”,之所以被自然淘汰必然是因为自身不够努力。这样赤裸裸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瞬息在评论里被口水淹没。网络舆论是有暴力存在,但与其说大家在为倪顺义强横辩解,毋宁说是“草民”对求生本能下的挣扎都有太深的“切肤之痛”。这就是“人之常情”,不考虑人的基本情感,一切的规范和管理活动都只是一种空谈。

那天,倪顺义的前妻赵姐,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托着我的一只手:“你知不知道,当他们开着车时,我们在为了节约1块钱的车票……想方……绞尽……我们……”她说不下去了,我抽出两张纸巾给她。她的手没有任何温度。

这一刻,我在反躬自问,直到地底,但下一刻,我们在地平面上如常行走时,将会重新沦为看客吗?

(叶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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