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器和播放方式的变化,传达出来的平均律对我几乎是陌生的,甚至让我产生错觉,它的旋律也变了。现代音响的光滑,现代钢琴的圆润和厚重都被置换之后,人们也许更愿意相信wanda演奏的平均律,更贴近巴赫和巴赫的时代。我甚至能听见琴键起落的声音,像你坐到老沙发时屁股感觉弹簧一样。
高科技带给我们太多的好处,但也同时也消灭了过去生活中的太多好处。我们离开土地,开始在水泥中生活,夫妻关系渐渐变成社会关系,厨房被饭店取代……也许,我们该认真核算一下,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
我现在解释其他的事情,如果你生气,请原谅。
我没有去美国。现在在我妹妹家,已经做了手术,这几天恢复了很多。我倍觉歉意的是,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我回答不出来。就像我逼着妹妹让我一个人去医院一样。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一个人。
身体恢复得很好,有个保姆每天来做饭,不用担心。
我想回日本之前,路过一下,行吗?
——常文
有什么不行的,来吧。
我很想去接你,如果你肯告诉我航班或车次。
——吴黔
明白了。
离开妹妹家的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家吃火锅,边吃边聊。第一个感慨是妹夫发出的,他对妹妹说:
“老婆,以后,我们在家吃饭怎么样?”
“好啊。”我妹妹说。
“我做。”妹夫说。
“谁回来早谁做,都早回来一起做?”妹妹对她丈夫说。妹妹这句我听起来很平常的体贴话,弄得妹夫很激动,眼泪差点下来,我多少有些不解。
“大姐明天就走了,我不想再瞒着。”妹夫看看我,又看看妹妹。妹妹不可置否的表情,似乎不反对妹夫摊牌,他便接着说,“其实,这些天我们回来晚,有时是工作应酬,有时是我们在宾馆吵架。”
饭桌上已经关火的火锅,一层油腻漂在汤上。我用筷子捅破了油层,露出火锅的褐色的汤底。
“我做了一件蠢事,详情大姐你别问了。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阿芒,我发誓,从来没这么想过。如果我没理解错,”妹夫转向妹妹,“阿芒,你是让我回来了,是吗?”
“你不是已经回来吗?”妹妹故意制造一点轻松的气氛。
“真正地回来,让我继续做你丈夫。”妹夫说完期待地看着妹妹,妹妹点点头,之后补充说,“做饭劳教自己。”
妹妹突然哭了。她头伏在饭桌上大哭起来。我想过去安慰她,被妹夫拦住了,他眼里含着泪光,轻声对我说:
“大姐,让她哭吧。这是她第一次哭。她要是再不哭,我就疯了。”说着,妹夫也流泪了。
我坐在妹妹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妹妹因为哭泣耸动的肩膀,泪水也静静地流了下来……为阿芒,为妹夫,为自己,为常文,为老方,也为沃尔夫冈……泪水只为“为了”而流,不为“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不重要。
妹夫从浴室里取来了热毛巾,走近阿芒,轻轻扶起她,然后用热毛巾为她擦脸。阿芒抓住毛巾按在脸上,倒在丈夫怀里,继续哭……渐渐地,她哭声中的悲伤没有了;渐渐地,我从她的哭声中听到了令人安慰的疲惫;渐渐地,我从她的哭声中听到了某种属于未来的幸福。妹妹终于不哭了,她好像把心里积郁的一切都哭出来了。她用毛巾捂着嘴,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像一幅画一样。
“姐,一二三,大家停止哭泣,不然我们家该发大水了。”妹妹疲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