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之北(17)

司机一路追赶着气球,跑到了大豆地里,踩坏了不少,大豆地里有很恐怖的昆虫的声音。司机后来追到了气球,他肚子上的赘肉吧嗒吧嗒响,像老婆打的耳光。他把避孕套的气放完了,又把它卷成包装时的样子,“还可以使。蚊子没有刺破它。”他的买主都是醉酒的毛子。

我们五个男人继续并排躺在逊克与黑河之间的道路上,俄罗斯沉睡得更死,中国的乡村还有灯光。我们一边听讲男人的笑话,身体也在膨胀,我们身上也长出了刺,我们刺入了世界。学物理的高巍说那空气里是柔软的以太,他心里比我们更充实,不远的逊克有他迷恋的女宣传干事。我们是五只中国蚊子,尺寸一点不比俄罗斯蚊子差。

我想起图尼埃尔重写的鲁滨孙漂流——《太平洋上的灵薄狱》,有一章特别动人:鲁滨孙有了物质基础之后,就开始把荒岛想成一个女人,他刺入每一个巨大的花蕊,刺入每一个甜蜜的蚂蚁树洞。

8、玛呢嘎

曾给我们缝补裤子的其实是玛呢嘎的三儿媳妇,这些汉族女子,嫁到俄罗斯人面孔的家庭,需要下决心。20年前,俄罗斯人的脸孔,出现在中国人身上,还是笨拙和苏联特务的特征。

玛呢嘎的母亲是纯正的俄罗斯血统,她在1984年死于中国逊克的俄罗斯人村,享年87岁。她死的时候,没有人主持东正教的葬礼,她为自己喃喃颂经而死,走得非常安详,可她1981年的一张登记照片皱着眉头,抿着嘴唇,像年老却仍然叛逆于意识形态、仍然感情丰富的俄罗斯女诗人。

两个中国男人开始改变这个家族的俄罗斯血统:玛呢嘎的父亲——一个在1915年从逊克俄罗斯人村跨黑龙江去俄罗斯荒原淘金的山东好汉,也因俄罗斯男人许多在一战中有去无回(仅阵亡士兵就有约170万人,占协约国阵亡士兵人数的31%,这个数字也已经促成一个偏远的俄罗斯边境村庄日常可感觉到的男性人口短缺),中国好汉被当地俄罗斯妇女争相追求。黄金花光了,带着玛呢嘎的母亲回到对岸的中国逊克县,这个村本名小丁村,现在改名边疆村,玛呢嘎的父亲土改时因交不出传说中的黄金被砍了头——土改总是不信富人手里只有那点浮产,认为那是冰山一角。

玛呢嘎完全记不得父亲掉脑袋的场面了。她并未老年痴呆的唯一证据是她清晰地一口咬定自己是在母亲来中国以后与父亲结合才有了她,却不是别人所说的:仍然是一个纯粹的俄罗斯人。

另一个中国男人是玛呢嘎的丈夫,他是本地工厂的技术员,也是山东人,清瘦的面孔非常像胡志明,太像了,让当时的中国人印象深刻,当时的华侨办公室总以为他是越南回来的——这些俄罗斯与中国人的混合家庭,为什么算是归侨,我不太明白,是说他们从俄罗斯归来,还是要回到俄罗斯去,但他们只想在半路上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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