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两个小时,我们为埋头在前机舱中的司机驱赶蚊子,却没有人来为我们赶蚊子,我们的背后没有人,我们的背后是中国农民的大豆地。它再次显示这里不像中国的尽头,而像中国肥美的腹地——边境的仓廪,而不是枯竭的大城市的内城。
四周是边境特色的灌木丛和松林,我们的背后就是黑龙江,江水黑暗而湍急,夜晚也看得见白浪,像美人鱼。中国大豆的尽头就是黑龙江,越过它,我们的背后是空洞的俄罗斯小镇。最近俄罗斯人抽烟不慎刚刚烧了最前沿的一排森林,但没有什么后果,那里的土地不像对岸的中国的土地充满了木头、种子,中国境内的火灾也更容易蔓延。
等救援的时候,我们在那唯一的道路上走来走去,步伐沉重,但影子轻盈得像在国境线上跳猴皮筋儿,这些影子多么神经质啊。
蚊子不见减少,据说蚊子是俄罗斯那边来的,有的蚊子还有蛾子一样不透明的翅膀,偶尔有火星一样的闪光,可惜边境没有什么光源,它们像带着两套飞行器的飞机。界河北部各处边境有相同的潮湿,界河的存在使边界的粗细始终均匀,除了一些类似长江头的拐弯,昆虫制造了这里涡轮机一般的自然之音。我在东宁边境探索日军要塞的时候,有许多蝗虫飞进来,它们的翅膀的回响像神风队的飞机。涵洞里的水不断地滴落在蝗虫的背上。
现实仍然毫不含糊,看来笨拙的司机要用排除法排除几百个故障点,最初我们充满希望,后来只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蚊子立刻吞没了他。有许多事物让人沉浸,除了汽车的前舱,还有星空。银河渐渐显露,雾状的星云成为颗粒状的,我们只认识北斗星。后来司机也跑过来,躺在我们旁边,他说他不再修车了,这辈子都不再修了。
他开始教我们认星星。牛郎和织女果然在银河两边,我觉得非常神奇,果然和传说里一样。流星非常多,但是容易让人错过,看流星应该两眼发直地固定在一个地方,用眼睛的余光去笼罩整个银河。我没有许愿,因为流星太多了,就平常了。后来我还看到狮子座,它很紧凑地保持着自己,在七月八月之间,有它的王座和公民,包括我——它也是我那在天上的时光的镜子。那星星之间的黑暗的平面也属于它。
司机给我们讲故事,激动的时候,打开后备箱,他的后备箱里有一箱子避孕套,大熊猫牌的,很廉价,可熊猫一年才做一次爱吧,他专门卖给在深夜找不到避孕套的旅行者。他找出一只,吹了个大气球,竟然在边境的夜风里飞了起来,它像一个熄灭的孔明灯,仍然活着,就像我和卢恒在松花江边看到的。可惜卢恒先回北京了,我主要是怀念他那从不离身的洞察一切的望远镜,他同时带走那望远镜曾看过的在马可西母大厦的“母”和“大”字之间的那个房间的粗心忘了拉窗帘的洗澡的俄罗斯女人,带走了边境俄罗斯人的动态,大沿帽红军叔叔咕鲁鲁地对大巴士开着什么玩笑,他的单线联系方式还带走了孟老师和她两个美丽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