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史诗(2)

这时候,孩子这才像个走完了发条的小人,一下倒在爷爷腿上,迷糊起来,大人开始喝酒,中午没喝完的,本地散装的粮食酒,一路带在身上,喝在肚子里,比闷在壶里要好,水的部分下降变成尿,随时播洒,气的部分上升,酒路子探索人的感情,通灵。

殊不知山里这些歌师藏得与神农架原始森林的野人一样难找,他们的世俗身份不明,只有丧鼓敲响,才能惊醒他们身上那个隐藏的歌师来:“半夜听到丧鼓震,手拿一根漆明棍,不顾身世往前奔,一不怕高山出老虎,二不怕河上起蛟龙……”

一边喝酒,胡崇峻的话就带了点唱腔,让我们一时恍惚,把他也当成了一个歌师,这样一来,我们上山的目的也就变得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去找罗老头子,还是要跟着一个姓胡的歌师翻山越岭,去奔别人的丧……不知道什么在驱使我们。

“是唱史诗的瘾……”——他们被老天驱赶着,被死亡召唤——“过去还兴棺葬的时候,歌师在穷人的葬礼聚会,富人的葬礼花钱行法事,穷人无钱,本以为门庭冷清,谁知不请自来了一帮子歌师,专唱丧歌,不要钱,结果比富人家搞得还热闹……他们有瘾,一唱就是五天五夜,七天七夜……唱开天辟地——超级的故事……不是世俗的爱情和冒险,唱到家属忘记了悲伤,认为跟天和地相比,死不算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这是丧歌的力量。”舵手静坐船头,赞美航行,神农架的汉族歌师在棺木前,歌颂死亡。胡崇峻访问过的老歌师,有的九十多了,听到丧鼓,心里还腾腾地狂跳,只是没有了场子可以去赶了,现在丧事都在殡仪馆,花钱雇个小乐队,吹的是既不流行又不古典的香港歌曲《潇洒走一回》。

“那时候,死亡率高,人一个接一个地死,流浪到一个地方的歌师,可以整天生活在死亡里,他们的脚本——《黑暗传》,看起来可以无穷无尽地唱。”

“他们会不会自己杜撰?”

“只有个别字句,主体内容忠实于《黑暗传》。”——本地的丧歌中,关于《黑暗传》,歌师有170问,关于谁创造了天地万物,谁制止了洪水,谁补了天裂,谁破坏了顶天的柱子,谁是人类的祖先,都有精确的答案,一切歌手求知的方向,都指向一本神秘的大书。

“果真有《黑暗传》这本书?”我问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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