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的华尔兹(13)

“我说,你也太老了,话都说不清。”另一人说,“应该说,仅仅是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任凭口水流到衬衫上。”他咯咯地笑,继续道,“当然,那肯定不是我,我保证。”

“我们迟早会到那个地步的。”山姆意味深长地说。他向大家点头示意,大家也随即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拄着拐杖,詹姆斯紧随其后和他一起走进了殡仪馆的内间。

詹姆斯登记了父亲和自己的名字,向一位年轻女性询问放置海蒂·路易斯遗体的房间。“第一间就是。”这位妇女把头一偏,冷冰冰地答道。

尼奥·路易斯是房里唯一陪着海蒂·路易斯遗体的人,他坐在棺材附近的折叠椅上,身体前倾,肘部撑在膝盖上,看上去像是在祈祷,但他听见了拐杖触地的声音。他抬起头,过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山姆?”他禁不住站起身,“山姆·皮克?”

“是我,尼奥。这是我的儿子,詹姆斯,他开车送我来这里。”

尼奥走上前,和他俩握手,“你能来这儿真好,山姆,你真的太好了。”

“听到海蒂去世的消息,我感到很难过,尼奥,”他轻声说,“昨天在报纸上读到的消息,广播里也播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尼奥说,“虽然不容易接受。”他停了一下,“我听说你妻子去世了,是怎么一回事?几星期前吗?海蒂那时候病重,这些天我一直过得都不好。”

“我妻子已经走了几个星期了。”他说。

“跟我一起来看看海蒂吧,山姆。化妆师把她化得很漂亮,给她扑了粉。她生前可不会把钱花在打扮上。”

他走到棺材前,静静地朝里看,棺材里是海蒂安静的脸。她已经被修过容,仪态安详,看上去似乎在微笑,似乎临死前正在想着什么开心的事儿。如今斯人已逝,这种神态仍凝固在她的脸上。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女时代的海蒂,看到了她从他手上接过梳子的样子。

“尼奥,她看上去很漂亮,”他说,“真的很漂亮。”

“那些人确实把她修饰得很漂亮。”尼奥自豪地说。

“她是个好女人。”

“其他人都比我好,山姆,可是海蒂却包容我。上帝知道,她是经过了怎样一番努力的。啊,她和克拉都活着的时候,我们却没肯定过她们。”

“我想你说得对。”他说。

“我真后悔没对她说过一句赞美的话。”

“葬礼什么时间举行?”他问尼奥。

“明天下午两点,在萨迪斯陵园外。我和海蒂每次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都会经过那个地方。几十年前,我们曾经在那儿发生过一段插曲,从那之后,她就病了。”

“我会尽可能去参加葬礼的,尼奥,”他说,“你知道,有时到了星期天,身边总有人在。”

“我明白,你不必强求。你能来这儿我已经很高兴了。”尼奥说着,又看了看躺在棺材里的海蒂。“海蒂也很高兴,她一直都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幸福的家庭,还有当牧师的儿子。”他转向詹姆斯,“这就是其中一个做牧师的吗?”

“不是我,”詹姆斯微笑着答道,“做牧师的是我的两个哥哥。”

“嗯,孩子,不能所有人都当牧师,”尼奥说道,“因为我们之中的一些人要被传道,所以牧师才应运而生。我想我已经开始说教了,对吗,山姆?”尼奥打趣地说。

“我从没见过你做无意义的事,尼奥。”他说。

“是。不要试着去做毫无意义的事。但只要有人求助,我就没法置之不理。”尼奥说着,向詹姆斯靠了靠,低声对他说,“事实上,你父亲才是真正敢于面对现实的人。”

“是这样的吗,爸爸?”詹姆斯问他,“您是不是觉得路易斯先生的困境是您造成的?”他看见父亲的脸红了。

“我可不记得有什么捣乱的事儿。”他说。

“你还记得米尔·百丽老太太吗?”尼奥问道。

他点点头,微微清了清嗓子。他总是在感觉不自在的时候或是想记住某个时刻的时候轻咳两声。

“有一次你爸爸写了首诗给我,”尼奥对詹姆斯说,“他和我打赌,让我一定得在班上念出来。米尔·百丽老太太听了之后气坏了。你应该找个时间让你爸告诉你这件事。”

詹姆斯微笑着说,“我会的。”

“好的,我们该走了,尼奥。”他说。

“无论如何,很高兴你来了,山姆。”尼奥庄重地说,神色落寞。

“你也要来看我啊!”

“我会的,山姆,我保证会,我喜欢有个人互相陪伴。”

夜晚,他惬意地坐在扶手椅上,和小儿子詹姆斯分享他的葡萄酒。他聊起尼奥·路易斯,发誓说尼奥提到的关于那首诗的事纯粹是瞎编,他还聊起了殡仪馆大厅里那些人,聊起了国庆日的庆典。詹姆斯饶有兴趣地听着,父亲平时极少谈论年轻时候的往事,今天却一反常态对他说了这么多,看得出他在回忆往昔的时候心情变得很舒畅,他让父亲多聊点这些事。

待他感到疲倦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他倒了最后一杯酒,问詹姆斯,“孩子,你的哥哥姐姐告诉你关于白狗的事儿了吗?”

“告诉了。”

“你姐姐以为我在编故事吧?”

“我猜她是这样想的。”

“哦,我可没有,”他有些不悦道,“我也不知道白狗为什么不让别人看见它。”

“别再想这件事了,爸爸。”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事,”他说,“不知道它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昨天我路过草地,看看诺亚的牛是不是出来了,结果那条狗躲在那儿,看起来还挺健康的。它飞快地跑过来,把爪子搭在车门边上。我那时口袋里正好有一块饼干,就喂给了它,它把整块饼干都吞下去了。”

“是吗?”

他轻松地笑起来,“如果我没看见这只白狗,我会和你一样,我也会觉得自己不正常。”

“没人觉得您不正常,爸爸。”

“我知道,孩子,只是我老了,就是这么回事。老了也就意味着不正常。”

“爸爸,您该歇息了,”詹姆斯对他说,“现在很晚了。”

“我马上上床睡觉。你走吧,我还要在这儿坐几分钟。”

“好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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