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确实是个道地的英国人,但也许不是伦敦人。你在交易所里从来看不到他,银行里也见不着他,找遍伦敦商业区的任何一家商行也碰不上他。不论在伦敦的哪个港口,或是在伦敦的什么码头,从未停泊过船主名叫福克的船只。这位绅士也没有出席过任何一个行政管理委员会。不论在律师公会中,还是在伦敦司法学会的中院、内院、林肯院,或是格雷院,都从未听到过他的名字。此外,他从来也没有在大法官法庭、女皇御前审判厅、财政审计法院、教会法院这些地方打过官司。他既不开办工厂,也不经营农业;他既不是搞说合的掮客,也不是做买卖的商人;他既未加入英国皇家学会,也未参加伦敦学会;他既不是手工业者协会的成员,也不是罗素学会的会员;西方文学会里没有他的位置,法律学会里也没有他的名字;至于那仁慈的女皇陛下直接垂顾的科学艺术联合会跟他也毫无瓜葛。在英国的首都,自亚摩尼卡学会一直到以消灭害虫为宗旨的昆虫学会,有着许许多多这样大大小小的社会团体,而福克先生却不是其中任何一个团体的成员。
福克先生就只是改革俱乐部的会员,瞧,和盘托出,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无需工作,无需专业成就,也无需以商业或科研活动名满天下,成为俱乐部会员就足以说明一个人是位绅士。他们“既不过分大方、挥霍无度;也不会贪得无厌、爱财如命。相反,当知道出于崇高、实用或慈善目的,需要自己拿出一笔钱来的时候,他们就会默默地慷慨解囊,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姓名也不愿意留下”。福克先生沉默寡言,行事低调,甚至有几分神秘色彩。他的乐趣就是读报或玩一种纸牌游戏(这种纸牌游戏非常符合他沉静的个性);他的生活非常有规律,“他在俱乐部吃早餐、晚餐的时间非常准时,天天如此……”一方面,他为人沉默低调,举止优雅,无可挑剔;另一方面,他对仆人却很热情,以至于人们都将他看作英国绅士的楷模。当福克先生离开伦敦准备进行为期80天的环球旅行时,他告诉俱乐部其他人,查验他护照上各国海关的印戳,就可以证明自己探险活动的真实性。“噢,那可一点儿没有必要,福克先生,”他们中的一位说道,“作为一位值得尊敬的绅士,我们完全相信您的话。”
通过一位中国律师的文集,我们可以想像伦敦俱乐部街极盛时期英国人的生活。这位毕业于清华大学的中国律师名叫刁敏谦,1909年到1916年期间他曾在伦敦生活、工作过。他写道:“漫步俱乐部街,不得不为各家俱乐部里整天座无虚席而惊叹。”“沿着皮卡迪利大街、帕尔摩街走过,你一定能看到这些俱乐部欢声笑语不断。”“看上去,他们中至少有一半人好像不是刚刚从办公室赶来,而是从家里赶来,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他估计,伦敦俱乐部大约有14万名会员。当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即爱德华七世统治后期,刁敏谦的记述为我们提供了伦敦大量有闲绅士阶层生活的生动例证。
绅士俱乐部会员之间的友谊,让他们拥有了勇气、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等共同的价值观。他们由此形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产生了一种内在的信念,即便走到天涯海角,文化多么不同,这种生活方式和信念也不会改变。对于印度或中国的旁观者而言,这些系着领带、衣着笔挺,来自殖民帝国的绅士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可笑。但是,对于这些绅士来说,着装整齐却是出于道德目的,是经受了长时间非常深入的教育和社会体制熏陶的外在表现。更重要的是,这些价值观在各个社会阶层深入人心,以至于很多普通人也对“绅士风度”耳熟能详。绅士们为大英帝国添砖加瓦,成为大英帝国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