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革命上的单纯与理想化,并不能掩盖章太炎学术思想的深邃。从他在诂经精舍的两部“涂鸦之作”和后来的政论文章中,我们就可以看出他学问根基的扎实程度。然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作为学问家的章太炎,无论是在思想史、学术史,还是文学史上,都是中流砥柱,一代宗师,其学问绝对配得上“精深”二字。那么,究竟精深到何种程度呢?我们不妨先来看几个故事。
戊戌政变后,章太炎寓居台湾,结识了一位记者李书。两人闲聊,章太炎问李几岁开始读书,李说大约20岁才延师启蒙。章太炎听后连连摇头,嫌他读书太迟,并说自己六七岁就开始读书,到20岁差不多已经读完了。李书颇为怀疑章还能记得多少,于是随便举出几则自己记得的经书来问,不待李书说完,章太炎就一字不漏作了答复,甚至连哪一句在哪部书的第几页都说得清清楚楚。
1904年,《訄书》修订本在日本出版后,古奥的文辞令不少人望而却步。连他的弟子鲁迅也说“读不断”、“看不懂”。
章太炎有三个女儿,他为她们起名:■■(lì),叕叕(chuò),■ ■(zhǎn)。三个女儿成人后,都才识不凡、如花似玉,但迟迟无媒人来提亲。原来这几个字很多人都不认识,媒人们怕读错了字丢脸。章太炎知道后,大摆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在席间“无意”说出自己给三个女儿起名的意义和读音:四个“工”其实就是“展”的古字,段玉裁注《说文》曰“工为巧,故四工为极巧”……此后,媒人络绎不绝。
写了文章,取了名字,却故意让人看不懂,以示其“曲高”。这虽然为章太炎赢得了上层知识分子的钦佩和门下众弟子的追慕,但同时也造成了才高知音稀的遗憾。
有了这些直观的认识,我们再来看章太炎的著作。章太炎的国学成就大致可分为小学①、经学、史学、文学、诸子学等方面。
小学是章太炎学术的立身之本。章太炎继承了乾嘉学派的作风,“究语言之源”、“综方言之要”。他所撰写的《文始》(1913年)、《新方言》(1909年)、《小学答问》(1908年)、《国故论衡》上卷(1910年)等著作,成为近代语言学的奠基性著作。《文始》是一部汉字语源学的创始著作,用因声求义②的训诂方法,对许慎《说文解字》中9000多字的源头进行了理论的解释。《新方言》通过各地方言的比较研究,以今音证古音,以穷其声转之源。《小学答问》共122条,每条从《说文解字》中的一个字开始,征引相关古籍,阐明其本字、借字如何演变;对于字音相关、字义相同或相反者,则努力揭示其内在联系。《国故论衡》上卷论小学,阐发音理,以音理诠解转注假借之义。
此外,章太炎还创造了58个注音符号,声母36个,韵母22个,上声下韵,相切成音,是中国第一套汉字注音方案。辛亥革命后,被教育部“读音统一会”一致决议采用,沿用了四十多年,直到1958年《汉语拼音方案》公布。
章太炎治经学,笃守古文经,强调“说经者所以存古,非以是适今也”,“学者在辨名实,知情伪,虽致用不足尚,虽无用不足卑”,这与今文经学派“通世致用”的目的正相反。这一点在前文中已经多次说明,我们需要重点强调的是章太炎的“经学史学化”的观点。章太炎继承了清朝章学诚“六经皆史”和龚自珍“六经为周氏宗子”的基本精神,认为“六经皆史之方”,“经外并没有史,经就是古人的史,史就是后世的经”。因此,对章太炎来说,治经就是治史,治史就是治经。同时,他还将历史学从行褒贬、正名分的传统观念中分离出来,赋予历史学以“知古今进化之轨”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