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绍凯,阿毛,小哲,我们四个人现在住在一起,我们称这个破旧的院子叫家,称彼此为家人。对了,还有孙亦,虽然他不常过来,但绍凯说,孙亦永远是他的好兄弟,是我们家里人。
孙亦是我们当中最完整的人,他有爸妈,有富裕的家境,也有一所一流大学作为自己的后路和父母炫耀的资本。但是这样的他却没有忘记儿时的玩伴,也没有忘记年少无知时说好的约定。我和绍凯在离城下火车的当晚,绍凯就找了个电话亭给孙亦打了电话,那号码还是十二岁那年孙亦举家搬到离城后给他寄去的。
“快十年了,我都没打过,也许早就换号码了吧。”就是抱着这样的心,当绍凯见到撂下电话赶过来的孙亦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闪着光。更何况,那一晚还是举家团圆的除夕。
阿毛和我一样没有妈妈,只不过他的妈妈不是死了,而是在他四岁时和别人跑了,离婚协议书上特意清楚的写上一条:孩子归父亲抚养。阿毛的爸爸是个平庸的男人,没手艺又怕吃苦,永远眼高手低,直到把家里积蓄都花得差不多才意识到要赚钱,可他那个岁数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有做做卫生,看看夜,既辛苦钱又不多。阿毛初中毕业其实已经考上了高中,但他擅自报了中专,他爸爸知道后把他打了个半死,大骂他没出息,阿毛实在受不了就回了一句,“那还不是随你!”然后他看着他爸爸停住手,傻愣愣的一整晚都没说话,好像一夜就苍老了。
“我不怪我妈,谁都想过好日子。我也不怪我爸,我就是有时候突然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说完这句话他把喝了一半的啤酒瓶狠狠摔向墙壁,沾着泡沫的碎玻璃落了一地,黄色的液体向下淌着,一整副溃败的景象。
小哲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戏剧性的是一直到奶奶去世小哲才知道,他唯一的亲人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不过是好心收养他的一个早年失去子女的老人。奶奶死后给小哲留下了一点钱和一间旧火单,他委托中介把房子卖了,然后揣着那些钱出去转了一个月。他去了哪里,看见了什么,想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唯一说过的是有一个晚上他坐在一个城市的天桥上看着底下陌生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突然想要跳下去将一切都结束掉。不过最后他还是清醒过来,稳稳当当走下楼梯,然后蹲在路边抽了人生的一根烟,被呛得止不住流眼泪。他在那一个月写出整整一个速写本的歌,自己填的词,自己谱的曲,他说他的音乐细胞好像与生俱来,可是却不知道是谁给了自己这样的生命。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总是喜欢这么说。
至于绍凯,谁也不知道他的生命里有过怎样的动荡,他不说,对我也一样。我能够理解,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不愿说予人知,只是我看到他听阿毛和小哲说自己的故事时几度动了动唇,好像有什么已经含在了嘴里,最后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黄连算什么,就算是毒药他也会嚼烂吞下肚,痛死也不让别人知道。
“绍凯,你为什么会同意带我走,”我在黑暗中摸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直到他抬手将我的手捉住,“你不觉得多带一个累赘么……”
“睡吧,别胡思乱想。”他将环我的手紧了紧,嘴贴着我的额头说。
第二天我醒来时才七点,绍凯还在熟睡,眉毛时不时皱到一起。我躺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把他的胳膊抬起来放进被子,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
天空又开始飘小的冰星,伴着风抽到脸上像刀割一样疼。离城的冬天比安城冷很多,穿再厚的外套发抖都还是难免的,不过我已经开始习惯,至少不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