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我们上电视的人有一套混账逻辑
易中天的援边生涯起源于一种浪漫。那时候他还是文学青年,在读了苏联小说《勇敢》之后,热血沸腾的他强烈地渴望着像书中那些莫斯科和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的青年们一样,用双手创建出一个共青团城。他被那种勇敢和激越鼓动着,“渴望到广阔天地,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于是自动报名,作为支边青年加入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在兵团的农场待了10年。
事后回忆起来,易中天认为那10年给他的影响非常大。在那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他真正地理解了生活并不像书中所描写的那样浪漫,“在那个被诗意地描绘的地方,我懂得了生活不是诗,生活是非常实在的事情”。让他非常怨艾的一点是,在那10年里,“没有一个女孩子爱上我”,而爱情在青年时代的缺失无疑是生活现实而不诗意的一种表征。
当然他也不是没得到好处。在巨大的寂寞感之下,他找到了“读书”这种聊以自解的方式。他埋头读了很多书,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鲁迅;他在连队小小的煤油灯下苦读《毛泽东选集》,学会了从书中领略思想方法;他反复地阅读浩然先生的《金光大道》和《艳阳天》,从那种“充满乡土气息,贴近人民群众”的笔法中学习写作的思路;他从头到尾地抄写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抄得激动不已。从这些书里他学会了稳健地思考,而从老百姓的生活里他学到了“务实和人性”——这些,都在未来成了他妙讲历史,一跃成为学术明星的基石。
何东:新疆13年的下乡经历,对你个性的成长和学术研究都有什么影响?
易中天:首先是语言,知道了人民群众的语言;第二是懂得了人间疾苦,这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有一副对联叫做“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句处读书”,有时候那无字书比有字书给人的教育还大。而且读完无字书以后,再去读那些有字书,我觉得我就明白了。
何东:感觉大不一样? 易中天:对。我有一条,就是绝不听那些文人的忽悠。我品三国以后挨那么多的骂,就是因为我挖了他们的根儿,揭了他们的皮,他们老拿着那些纸糊的东西在那儿忽悠,我全给他把纸撕下来了。
何东:我觉得在中国长时间形成了两种非常矛盾的价值观念,一方面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另一方面又觉得教书的一定要穷困潦倒,你越穷越像个老师。那么对这两种非常自相矛盾的观念,你怎么看?
易中天:首先我们要承认以前对知识分子待遇不公,结果弄得很多读书人穷困潦倒,生活非常清贫;第二,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精神生活确实比物质生活重要,这是真的。他们待遇不公,因此生活清贫,这是真的;重视精神超过重视物质生活,这也是真的,但不等于说他是该的,这是两个概念。
读书人可以重视自己的精神生活超过物质生活,但是不等于说他就该着没有物质生活,他就该着物质生活水平低,没有这个道理。这是两个概念,就像我是一个公民,我有选举权,我也可以弃权,那不能说这个人喜欢投弃权票就干脆不给他选举权,没这种道理嘛。
在这样一个前提下,我们只好出于自我安慰、自我坚守的需要来鼓吹安贫乐道,把安贫乐道放大,最后得出一个错误的导向,就是不安贫则不乐道,乐道就必须要求贫穷。这是混账逻辑,这种混账逻辑根深蒂固地植根于大众的心里,还有媒体的心中,又被那些其实很想脱贫又脱不了贫的人[所利用]。我说一个例子,很多人骂我们上电视,那仔细地推敲一下,现在骂我们上电视的是什么人?我对他们的清高的真假程度深表怀疑。
2006年我被评为中国十大杰出人物,还有一个获奖的是一个科学家,主办方介绍这是易中天先生,他说易中天是谁啊?他就不看,他也不知道《百家讲坛》,他不看电视。还有好几个院士看了[电视]都挺高兴,说,你说你的别听他们放屁。这种是真清高,他要么根本就不看,要么看了以后他也就是当个电视节目看看而已,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为什么有些人,[看见别人]上了电视、出了名、挣了钱,他那么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