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是的。我觉得作为一个教师,讲课的目的应该是很明确的,就是要让人家接受、听懂、明白,那么你首先得把问题弄清楚,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我自己弄明白了,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以后,难道就不能够清清楚楚地把它说出去,让别人也明白?
因此,我对于那些故意把问题说得别人不懂的所谓学者,有一些“小人之心”的猜测,我说清楚是“小人之心”。一种可能是自己就不明白,那他当然也就说不明白;第二种可能,是故意让你不明白,你们都明白了那我卖什么去啊?我说清楚这个是“小人之心”,因为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说不明白的东西,我不相信。
学古文应注重语感而不是死记硬背
何东:你做学术这么多年,你认为到底有没有仅仅属于少数人的真理和学问?
易中天:没有。只有少数人感兴趣的,有;但是不存在属于的问题,学术者,天下之公器也。就是最难懂的那个相对论,难不难、高不高、深不深、尖不尖?我就听一位物理系的教授给我讲,讲得明明白白。当时我问了他一个问题,说宇宙到底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他是教天体物理的,我向他请教,他就说爱因斯坦说宇宙有限而无边,然后把这个有限无边讲得清清楚楚,马上我就明白了。我就想,爱因斯坦相对论那么专业的问题,都能够讲得让普通人听得懂,那我们的文、史、哲还有什么讲不清楚的?我才不相信。所以我就以小人之心推测,但凡讲得别人听不懂的,一个是自己不明白,再一个是故意不让人明白,然后还要大义凛然地说,我是维护学术规范。
何东:无论你品三国、先秦百家,还是在《百家讲坛》里的讲孔子、《史记》,都实现了一定程度的历史和国学知识的普及。同时这几年北京、武汉一些学校也开设了国学专业,招收了一批精英学生,意在培养将来研究国学的队伍,但效果好像不大好。那么你认为,对历史和传统文化的传承来说,大范围地普及常识和小范围地培养知识精英,哪个比较急迫? 易中天:我认为两者并行不悖。因为大范围的普及得有人来做,这个普及者他本身应该对我们的经典——不说是研究,至少是明白的。这些人是要训练、要培训的,甚至要有童子功的。
何东:就像我父亲要我背《出师表》一样。
易中天:对,你父亲要你背是对的。我主张的背是真背,就是不要求他懂,先傻乎乎地背下来,这种童子功是大有作用的。它首先培养了一种语感,铿锵有力的一种感觉。现在很多人为什么文章写不好?就是古文读少了,缺少语感。其实包括学外语,最重要的就是语感,不管学哪种语言。而中文的语感还是要从古文开始培养。
但现在一些学校教的那种背书,不传授语感,而是死记硬背,那个非常糟糕。你就说《出师表》,“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要这样它才有语感;那小孩儿“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平滑无力、敷衍了事),这种背书就很糟糕了。问题不在于背不背,而在于怎么背,这是第一点。
第二,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背。因为将来从事各行各业,不能说所有的行业都需要中国古典文学的童子功,所以对大多数孩子来说,我还是主张兴趣原则,就是他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你就让他弄什么。
而家长最重要就是所谓言传身教。很多媒体老问我一个问题,说怎么能让我们的孩子爱读书,我说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你就问孩子的家长,你爱读书吗?你们(家长)搓麻将,说“你们想办法让我孩子爱读书”,搞笑嘛我觉得。
易中天曾有过惊人言论:最好的家教就是不教育。这话似乎令人瞠目结舌,却又自有其道理:“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让人更像人,而不是像工具,或者是机器上的一个部件”、“因为每个人只有一个人生,人生道路只有自己选择,别人替代不了”。因此总结易中天的看法便是,父母的职能只应该是为孩子创造一个宽容、自由、民主的成长氛围,而不是去教育孩子什么。
这在他自己身上似乎得到了佐证。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从不干涉他看什么书,也并不帮他树立所谓的人生理想。于是他也很反感所谓的“励志”、“培优”教育,认为“这是摧残人性”。在他看来,每个人的“志”——有没有、是什么样的——都是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法也不该去“励”出来。而社会应当鼓励的是多方面的志趣培养,因为一个真正和谐的社会,既有顶天立地的参天大树,也有无伤大雅的小花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