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1)

 少小离家

1939年9月上旬,战争爆发了。有人说伦敦会遭到重点轰炸,所以政府强烈要求父母将孩子转移到比较安全的乡村地带。马克尔比我大5岁,他一直在我们家附近的一所走读学校上学。战争快要爆发的时候,那个学校的助理教员决定在巴拉德菲尔德的小村子里重建他们的学校。让这么小的孩子离家到一所临时寄宿学校上学,我父母非常担心。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那时我才6岁。但是父母认为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能够让他们聊以自慰的是,我还能和马克尔在一起。

撤离可能很有用-后来证明,对成百上千个家庭来说,撤离确实起了关键的作用。但是临时学校和原来的学校没法相提并论。食物短缺,只能定额分配,而且我们从家里带来的食物被女舍监抢光了。我们得以果腹的就只剩下甘蓝和一种用来喂牛的甜菜,还有味道恶心的蒸布丁。时隔60年的今天,我再次回忆起它那令人作呕和窒息的气味,仍然感到反胃。学校生活悲惨而且孤苦,我们都感觉被自己的家庭抛弃了,被遗弃在这个破旧不堪的地方,真不知道我们曾做过什么坏事才有这种报应。

校长是个权力狂。马克尔说校长曾经有过一份非常体面的工作-他在伦敦当老师的时候人还不错,并且长得也很帅气,但是在巴拉德菲尔德,自从接管了学校以后,他几乎变成了一个怪物。他很严厉也很变态,几乎每天都要把我们打个遍,这件事情在他看来非常有趣。“任性的表现”更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有时我就想,我是不是他惩罚的“宠儿”,因为我是所有同学中受罚最多的。有时候他打得特别重,导致我们几天后还不能坐凳子。有一次,他打我屁股的时候,居然打折了一根拐杖,那时候我才8岁。他还喊着说:“去死吧,萨克斯!看看你,简直把我气疯了!”并且他把买拐杖花的钱记在了我的学费上。他总是欺负弱小,还很残酷。这里的同学也都学会了残忍、欺凌弱小;高年级的男孩费尽心思寻找小男孩的弱点,并想尽一切办法折磨他们,让他们不堪忍受。

虽然生活中充满了恐惧,但是偶尔也有好日子,不过与可怕的日子相比,这些好日子只是凤毛麟角。1939年,我在那所学校度过第一个冬天,那年冬天格外的冷,下着鹅毛大雪,积雪厚到足够把我埋起来,教堂的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柱。那些奇异的雪以及各式各样的冰,都使我想起了拉普兰和童话中的仙境。对我来说,逃出学校,来到附近的田地里,是一件欢乐无比的事情。那白茫茫的田野,雪后散发出来的清新空气,使我有一种摆脱学校压抑环境的快感。有一次,我假装掉队,离开了其他男同学和老师,让自己尽情陶醉于美丽的雪景中,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转变为害怕,因为我发现自己迷路了,恐惧涌上心头,再也无心游玩。幸好老师最后找到了我,回到学校,他激动地紧紧抱住了我,还给了我一杯热可可。

我记得很清楚,也是在那个冬天,堂区牧师寓所门的窗玻璃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针状和水晶状的白霜让我非常着迷。我呼了一口气,将这些霜冻融化了一点儿,然后就从这个小洞来观察外面的世界。一位名叫芭芭拉o林的老师看出了我的兴趣,就用一个手持放大镜让我看冰晶。老师告诉我,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冰晶,它们的形状千变万化,但又都是六角形,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启示。

田野里有一棵非常特殊的树,我很喜欢这棵树,它在天空映衬下的轮廓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感染着我。当思绪飘回到过去,那棵树宛如就在眼前,还有那条通向这棵树的在田野中迂回曲折的小径。至少,在学校之外,还有那么广阔而迷人的自然,这真让人感到欣慰。

牧师的住处有一个非常大的花园,学校的师生都住在这个大花园里;老教堂和学校挨着;小村本身也很美,甚至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感觉。村民对于我们这些来自伦敦、无依无靠的愁眉苦脸的孩子都很友好。就是在这个村庄,我学会了骑马。我骑马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子帮我牵着缰绳;当我感觉很害怕的时候,她就会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马克尔给我读过几章《格列佛游记》,有时候我会把她当成格列佛的保姆葛兰达克利。还有一位老夫人,我跟她学习演奏钢琴,她总是泡茶给我喝。我经常去村子里的小商店买棒棒糖,有时也能从那里买到一块牛肉。就算是在学校里,也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比如制作轻木的飞机模型,和朋友一起建造树屋。这个朋友与我年纪相仿,长着一头红发。但是,巴拉德菲尔德让我感到窒息,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在那里我永远都看不到希望,茫然无助。我想,大多数孩子在那里都很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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