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帆船与伊凡和希达耶少年时期驾驶过的那条船相比,毫无共同之处。当年他们那条船刚开始很破旧,两米半长,他俩辛苦了好多天才把它弄成一条帆船的模样,将就装了一根桅杆,找了些零碎帆布片凑成一面船帆。那模样不大像是一条船,倒像个玩具。但就是在这条船上,他俩学会了航海的全部技术――如何掌舵,如何辨别风向,如何凭星相定位,如何观察海流。
他们凭着自己的摸索学会了全部航海技术,好像孩子初学走路一样。一旦习以为常,就再也忘不掉了。
伊凡可以凭借几种方式辨别风向:脖子上的刺痛感,波浪的滚动,沿岸植物的起伏,海鸟的飞翔以及空气的味道。他凭着自己少年时期获得的航海知识安全地航行,感觉很舒服。这个叫贝纳涛的帆船有三个舱室,配备了各种新技术设施,包括一个滑动龙骨,行驶会更便捷。艾瓦勒克的那家租赁公司巴不得把它最好的船租给这位贵客,因为伊凡准备整个春天和夏天都租用这条船,这把租赁公司高兴得忘乎所以。
伊凡本可以在靠海更近的其他城市租船,但他还是选择了在艾瓦勒克租。他想在希达耶多年前出海的地方开始自己的旅程。
船出发前需要做最后的调整。要是他在这个城市住一晚上,他便有时间装载一些食物给养,再做些别的准备。可是,伊凡此时坚定无比,做出了立刻起锚的决定。当夜,他感觉自己的生命系于浩瀚的大海,一天都不能再耽搁了。
那天早上,当他在母亲家里自己那张旧床上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当晚一定要在海上度过。一起床,他就本能地找自己的拖鞋。因为母亲常说不能光脚在石头地板上走。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的权威也渐渐减弱了,但是伊凡发现自己仍保持着母亲使他养成的习惯。
伊凡发动引擎,起了锚,驶离了港口。细碎的白浪花如点点繁星点缀着爱琴海。远处海面上凸起几个海岛。伊凡升起船帆,关掉引擎,让船顺风悠然航行。偶尔能听见绳索摩擦,风声如哨,海鸥啭鸣,此外听不到任何别的声响。随着岸上城市的喧嚣在他身后渐渐消失,他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了大海。
尽管租船公司的小伙子们跑前跑后地帮他做准备,教授在最后一分钟也只是带上了他们给他弄来的两袋给养。伊凡相信在海上他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当年希达耶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的小船翻过好几次,帆布常常被撕破,但他们总是能够自救,从每一刻险境中体会到快感。
伊凡认为希腊人往往对大海有着更强烈的感情。他们才是海上的行家里手。虽然土耳其人在小亚细亚半岛居住了一千年,他们依旧是游牧民族,从来没有学好航海术。不过色诺芬色诺芬(约公元前434―前355),希腊将军,历史学家,曾率领希腊军队进攻波斯,远征黑海,以征战经历著成《长征记》一书――译者注)笔下的战士精神,一定给现居爱琴海岸的土耳其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些战士被波斯人打了败仗后,逃到黑海岸边,一边大叫“塔拉萨,塔拉萨希腊神话中的海洋女神。!”“塔拉萨”代表了一种信念:“我们来到海上了,我们熟悉海上的一切。一旦来到海上就安全了,我们肯定能找到自己的去路。”
伊凡也有一种类似这样的信念让他感到安慰。周围有磷光、盐、鱼、风、太阳,以及诗人荷马所谓的黑暗如葡萄酒的大海,他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若是没见过爱琴海的各种情绪,就不会理解为什么荷马要把它说成是“深酒红色的海面”。伊凡此刻正在荷马如此描述过的海上全速航行,他发誓海面的颜色在午后的光照下,真的是深酒红色。他现在正努力从思想上摆脱城市、文明和压迫他的所有规则,跟着自己的计划走,去寻找一个荒岛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