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与笑声(2)

西玛尔回忆起了他和米摩在村子里玩过的游戏,足球比赛时两人互相挖苦嘲讽,有争议的进球,由此引起的打斗。两人大汗淋漓,互相咒骂,但用不了多久就消气了。

有一次,他俩都上场和邻村比赛,为了赢球,西玛尔赛前去求一位魔法师帮忙,请他做了个符咒。他把符咒埋在自家球门前,这样球到了这儿都过不去。

上半场,符咒果然效果不错,如有神助,对方最猛的进攻也没能进球,不是踢飞就是打在门柱上。西玛尔的队友们兴奋极了,他就把符咒的事跟他们讲了,有人提醒说下半场要换场地,也就是说符咒要为对方出力了。他们怎么能对抗自己的设置的符咒呢?而自家的球门就失去了符咒的保护。到了下半场,符咒效力依旧。他们组织的进攻要么被踢飞,要么被门柱弹回,那个村的球队三比一赢了。比赛过后,米摩冲西玛尔咆哮:“白痴!亏你想到要用符咒,你怎么就没想到要换场地呢!”

这话说得对,西玛尔对此无话可说。

如今米摩在寻找他。是米摩杀死了他的朋友:发射火箭弹放冷枪进攻他们;用毁灭性地雷把他身边的同伴炸飞;而且米摩还想杀死他。

冰冷的雨水渗进了西玛尔的上衣领口,但他保持着一动不动。士兵们必须忍受一切:雨水、寒冷、疼痛、疲劳、伤病、咳嗽、发烧;虱子咬得皮肤奇痒,也得忍着。他们在野外淋着冰冷的雨,一呆就是好几天。

西玛尔的思绪又回到了村子里,想起了他的父亲、母亲、叔叔、姐姐、朵安、玛丽。这时他眼前出现了父亲、叔叔和他自己。大家都把一块糖放进嘴里咬住,以便喝热茶时消除苦味,他喝下去时很想感觉一下那种温暖。他感觉不到。仿佛自己当兵前就没有活过似的;仿佛自己是在这大山里土生土长的。春梦中见到的纯真新娘,曾和她有过肌肤之亲,却没见过她的容颜,还有他的死敌米摩的小时候的样子,这些统统成了遥远的往事。家乡和家庭的图景渐渐暗淡下去,而米摩的相貌却变得异常清楚――他那瘦削的面孔,淡淡的胡子,弯弯的嘴角上挂着讥讽的笑意。

他父亲的形象当然也出现在脑海里了。有时候他恍惚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劝告他避开危险,远离罪恶。他的父亲永远在教导,总是在他身边。

快到天亮时分,西玛尔能感觉到士兵们变得焦躁不安。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竖起耳朵聆听脚步声,就是那些把自己叫做“群山和黑夜的统治者”的脚步声。西玛尔知道上尉也屏住了呼吸,尽管他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这时只听一声响动,那声音和融雪的滴水声不一样,接着就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团难以分辨的声音。士兵们甚至分辨不清究竟是不是声音,但都默默地举起了枪。西玛尔感觉自己的心不是在胸腔里跳动,而是在喉咙口狂跳。片刻后,那声音就会更近了,他们就会开火,枪弹的闪光会照亮天空,他手上这挺机关枪会瞬间叫敌人丧命。

“开火!”上尉大吼一声,因为那难以分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霎时间,连队里每一件武器都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黑暗中枪弹的闪光没有多亮,士兵们盲目地开火。很难说黑暗中到底有没有人,但是他们的行动肯定会有些结果。

射击终于停了下来。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要么就是有几个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员躺在黑暗中已经死去。他们要到破晓才会知道究竟。士兵们依旧呆在各自的位置,眼睛盯着前方。雨已经停了。一阵枪林弹雨的吼叫过后,山谷安静得吓人。

黑夜终于过去了。初升的旭日在山背后射出道道霞光,令人目眩,西玛尔只好眯缝着眼睛往前看。他可以看出远处山峰的边际染成了红色。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星还在拂晓的天空上眨眼。他打了一个寒战。这时已是天光大亮,可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情况。山谷异常宁静。一两个人想,也许是一次无的放矢的射击,便开始打哈欠伸懒腰了。上尉有点犹豫。如果他们真的是在敌人的山谷里开火,他会被认为是蠢透了。他命令自己的部下保持卧姿继续隐蔽,又守候了一个钟头。

突然,金黄色的太阳升上了山顶。

上尉站起来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地形。“那儿一个人也没有。”他小声咕哝了一句。

眨眼间他就躺倒在地,鲜血从脖子上喷涌而出,形成一股红色的洪流倾泻在冰冷的土地上。西玛尔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谁流过这么多血。士兵们哭了,“上尉,上尉!”有个士兵准备打电话报告这个消息。西玛尔刚才看见了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背后有个亮光一闪而出。这足够让他发现击中上尉的狙击手就是在那儿藏身。他们立即展开进攻。整个连队一起朝那块岩石开火。一阵子弹风暴猛击那块石头;好几颗手榴弹投了过去,土地被炸开了花,火光闪闪,硝烟四起。西玛尔确信这样的射杀过后,没人能活下来。

尘埃落定后,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朝前挪,腹部着地匍匐移动。一颗手榴弹被再次扔过去后,一切危险好像都已经消除了,士兵们这才站起来。

他们发现岩石背后有具尸体,但是很难说是不是个人。肢体已经残缺不全,脑袋开了花,裂成两半,不过西玛尔能看出来这不是米摩。他心里发出一阵怪异的狂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我真是被吓破了胆了。”他心想。

他们又发现了两个游击队员的尸体,但其中还是没有米摩。也许他在夜幕掩护下逃走了,而那些受伤的躲到了岩石后面。“狡猾无情的米摩,”西玛尔暗自思忖,“好你个狐狸!”他笑出了声,开始声音不大,然后越来越大,终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在岩石间回荡。他的行为会被同伴牢牢记住,终身不忘,他会被当作一个被战事逼疯的人,在别人叙述时会援引这个实例。大家看着他,惊得目瞪口呆,中士挥手照他脸上给了一记重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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