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蹲在岩石后面,心里默默咒骂突变的天气,本来是下雪,这会儿又下起了雨。他们要在外面呆一夜,不管身上裹着多少层塑料雨衣,雨水总能渗进来,像条蛇钻过他们的衣服,爬到他们的皮肤上。冰冷的雨水渗进靴子里,湿透了袜子,冻僵了双脚。这种天气的唯一好处,就是他们的敌人也受罪。
萨拉哈丁头上盖着一条毛毯,他在底下抽起烟来。尽管他很谨慎,还是可能给整个连队带来危险。不管多么暗的火光,都可能吸引狙击手的注意。以前就有过一次,一个士兵吸烟结果被狙击手打死了。如果让敌人怀疑他们是在打埋伏,那他们可能会全部丧命,而对方不会损失一兵一卒。西玛尔走过来,从萨拉哈丁嘴里拽掉烟,掐灭了。他神情十分严肃,所以萨拉哈丁没有反对。
西玛尔希望米摩和其他游击队员赶快进入埋伏圈,瞬间全都死掉。米摩不再是朋友,而是一个一心要杀死西玛尔和他的同伴们的嗜血成性的残暴敌人。西玛尔痛恨米摩,超过了任何其他恐怖分子,希望他受到惩罚。西玛尔把这话跟萨拉哈丁说了,萨拉哈丁说他这样想是因为自己怕死。西玛尔认为自己已经对死亡没有恐惧了,但是显然这种恐惧还在折磨着他。他很难忘掉同伴死去的悲惨景象,或是被子弹打穿眉心,或是被地雷炸成碎片。
西玛尔记得他和米摩常去打鹌鹑。米摩是个神枪手,持枪和别人不一样,仿佛枪是他肢体的延伸。他不用费力就能把枪抵在肩头,用不着瞄准就能击中目标。
西玛尔恨米摩,从没有恨谁恨到这种程度。他肯定此刻米摩的枪正瞄准了他和他的同伴。常常在这种时刻,他就总能感觉到那根看不见的枪管。米摩一定就在山坡上,准备好要一个一个结果了他们,就像打鹌鹑似的。
士兵们总有对死亡的恐惧感。他们匆忙地吃掉一份二百克的罐头食品,或者喝下一杯冻住一半的冰水,在这期间,总有遭受火箭弹袭击的可能性。一连多少天只吃干食品会让他们便秘,他们会拉出带血的粪便,蹲下拉屎的时候会感觉到背后有敌人的呼吸声。他们偶尔会生一堆小火,把食物加热,好让肠胃舒服些,火堆冒起的淡淡青烟有如死神般可怕。就连他们在寒冷坚硬的地面上铺块薄毯躺下来的时候,死亡的阴影也会时刻笼罩着他们。在这些充满敌意的群山里,他们心里老在琢磨还能不能活到下一分钟。
有些士兵在这种高度紧张的重压下,打架斗殴,寻求一死。这些小伙子们会说:“躺在棺材里盖上国旗回家,好过在这大山里等死。”
西玛尔知道米摩随时都想杀死他。当年两人曾多次在彼此家里过夜,一块儿吃饭,聊个没完。而现在,米摩却决意把他送进坟墓。西玛尔想起这个便怒从心头起,唯一消气的办法就是设想先打死米摩。这就是惩罚。米摩连拿枪都来不及了。“杂种!”西玛尔狠狠地骂道,“凶手、叛徒、杂种!”
几个钟头过去了,但依然不见游击队的踪影。打埋伏的时候谁也不能睡;士兵们每一秒钟都得保持警觉。就连耳语也不行。西玛尔知道他的每一个同伴都陷入了白日梦里。
突然西玛尔眼前出现了米摩的面孔。他的心猛烈地跳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清醒与睡着之间。今夜任何士兵都不许出错,于是他努力控制自己,可是很快就又感觉要打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