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什么,就想叶落归根。”
王步凡以为是病情突然加重,有些恐慌:“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王明道有些生气地说:“难道你就没有发现这些水果和花篮?我再住下去对你的影响就不好了。看病的人排着队,这也是一种不正之风啊!他们都来看望,我有那么高的威望?还不是因为我是市委书记的父亲?再这么下去市民们怎么评价?病友们怎么看待?既然是保守治疗,就没有必要住在医院里,现在医院收费也比较高呢。再说你大哥会输液,我回老家和在这里其实是一样的,没有必要再住下去了。”
“爹,医院里的条件毕竟要比老家好些……”王步凡几乎是哀求地说。
“你不要说了,我主意已定,你如果不送我,我就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去,趁我现在自己还能动。”王明道一生都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住院以后脾气比以往暴躁多了,有时候说的话根本容不得子女们有任何反驳。
王步凡不想让父亲生气,只好答应了,让司机叶羡阳把车开过来。
等叶羡阳一到,王步凡要把父亲背出病房,叶羡阳要背,王步凡不让,还是自己背了父亲,他觉得父亲的身体已经很轻了。来到车前,把父亲放下来,父亲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几个人搀扶着把老人推进车里,步平扶着病恹恹的父亲,步凡自己开车送父亲回老家。
回到王家沟,王步凡把父亲从车上背下来,可能是路上颠簸,父亲翻着白眼休克了,步平和母亲都吓得哭了起来,王步凡急忙掐父亲的人中,让父亲躺在床上,过了一阵子才慢慢苏醒过来……
在父亲病危前的两星期,王步凡回老家去看望父亲,见父亲已经瘦骨嶙峋,满身都是黑斑,皮肤粗糙得像老榆树的皮,大腿瘦得只有正常人的胳膊那般粗,皮包着骨头,肋骨一根一根地清晰可辨。王步凡抚摸着父亲的身躯,泪水滴在父亲皱巴巴的手上。
父亲很感慨地说:“人固有一死,只是迟早的事,我为什么不让你们给我做手术是有道理的,花钱不说,我这把年纪了,做手术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还是保守治疗好啊,从有病到现在我又活了一年多,现在我已经过了八十七岁,进入八十八岁了,我在咱们村现在是年龄最大的老寿星了,知足了。步凡,我一生百事不成,唉……时也,命也,你现在仕途一帆风顺,可要感谢共产党对你的培养啊,咱们也算书香门第了,不管官场上有多少腐败分子,我的儿子绝不能腐败,咱们家耕读传家几代人,官比你大的目前还没有,我知道你信仰的是共产主义,共产党的信仰我没有怎么去研究,但是孔孟之道的忠、孝、仁、义、礼、智、信我是懂的,这七个字就是放在现在也不过时啊,作为一个当官的,要敢于俯仰天地之间,对党和人民不忠你就不是个好官,对父母长辈不孝你也不是个好官……我不管共产党怎么教育你,我仍然用孔孟之道来教育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为官之道,保国安民,忠、孝、仁、义、礼、智、信就算是我的遗嘱吧,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我的话,永远做个对得起人民群众的人,做人是第一位的,做官是第二位的,我不相信一个不会做人的人会是一个好官……”
王步凡自从调任河东省任纪委副书记后,忙得焦头烂额,连天野都没有回去过,更别说回老家看望父亲了。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他赶到天野已经不早了,接上四弟就往天南赶。
天仍然下着大雨,王步凡的车进不了村子,叶羡阳也要去王家沟,王步凡不让。他是淋着雨,踏着泥泞和四弟往家里赶的,在路上走着他就恨起王家沟的村干部来,因为支书和村长长期闹矛盾,村村通公路的款子元月份就拨下来了,自筹部分竟然没人负责筹集。王步凡的大哥曾经把这个事情打电话告诉过王步凡,王步凡听说向村民筹集的钱只有十万元,他就给村里寄了十万元,没有想到村里用他寄的钱修了公墓,还说给他家留了最好的地方。因此村里的水泥路到现在还没有动工修。他和四弟踏着泥泞往家赶,路上摔了几跤,弄得一身水一身泥,脚也扎破了。来到门口见一辆吉普车停在家门口,车上的人一下来王步凡才发现是老家天南县的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很不好意思地说:“王书记,知道你要回来,怕你的车进不了村子,我特意开了吉普车来,还是没有接到你,真是的……”
“谢谢了,不过这样不好啊,你是全县人民的县委书记,可不是我王步凡家的县委书记。”
“嘿嘿……王书记,家里已经安了电话,我会让县里全力以赴……”
“别,千万别,那样影响不好,一个都不准来,谁来我让林涛繁处分谁。”
“我刚才已经批评孔庙镇的书记镇长了,这路……我会想办法尽快修的。”
“现在不说这个了,不行我就再为家乡出点儿力。你赶快回去吧,把车也开回去。”
“不,我回去,车留下。”县委书记说罢匆匆忙忙地走了。王步凡本来想让前后加力的吉普车去送一送,但是想起自己回来时遭的罪就有些生气,想让县委书记也体验体验泥泞道路的滋味。
王步凡和四弟回到家中,还是没能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父亲是晚上七点咽气的,他们是七点半赶到家,终归还是迟了半个小时。
王步凡见父亲很安详地躺在那里,忍不住要哭出声,母亲急忙阻止说:“别哭,别哭,现在路上泥多不好走,你不哭,你爹的魂儿就不走,你一哭,他的魂儿就走了,路不好,当心他走的时候跌倒……”
王步凡根本不信鬼神那些东西,可是他见母亲说得很严肃,只好擦干眼泪,止住哭声。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司机叶羡阳可能还在路边等着他,就掏出手机给叶羡阳打了个电话,说让他先回天野去,顺便在林涛繁那里替他说一下,他父亲病逝了,要在老家料理父亲的丧事,就不去看望林书记了。他还让叶羡阳转达他的意思,不准天野市的任何人到他的老家来吊唁,谁来就让林书记处分谁!
按照王步凡老家的风俗,老人病逝,要在家停丧三天。王步凡也不想违背这个规矩,他给李宜民书记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需要请三天丧假,准备在父亲火化的当天就赶回天首市,并且就父亲的丧事不准备大操大办进行了申报,李宜民对王步凡的做法表示肯定之后不免说了些节哀顺变的话,还说自己由于身体不好就不来吊唁了。
尽管王步凡一再说不让人们来吊唁,天南县的有关干部还是都来了。天野市的很多干部听说王步凡的父亲去世也来了,他们都知道王步凡的脾气个性,每人掏了五百元钱,挽幛倒是送了不少。大哥和三弟都是前几年盖的新房子,两家是邻居,灵棚搭设在大哥的门前,挽幛大都挂在灵棚周围和三弟的家门口,看上去形式很大。最有特点的是王步凡的岳父张问天和他的同学们送的挽幛:
大雅云亡梁木坏;
老成凋丧泰山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