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 第一部分(7)

如果说逛广场的最佳时间是清晨,那么黄昏日落时分,最好的去处就是去河边走走:沿着朗亚诺·阿齐布西利酒店往上走,向右边转个弯,走到乌菲齐美术馆长廊的尽头时,你会突然发现你仿佛走进了世界的中心,就像一把钳子突然张开了嘴,而此刻你就站在这里,站在中央,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广场也在注视着你。与西弥膳宿公寓(1901年,福斯特住过的第一个住处)一样,它也有一批自己的永久居民。在维琪奥宫的豪华宫殿旁,尼普顿①的雕像浸泡在一个经常开着的喷泉里。复制的雕塑《大卫》在那里沉思着,他的长长的手指仿佛蕴涵着愿望和爱欲。赫拉克勒斯②的雕像做着敲打卡库斯雕像的姿势。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能够像这里一样到处都是历史故事的发生地。首先,就是在这个广场上,萨沃纳罗拉焚烧了虚荣心,也焚烧了自己。(人们在人行道上嵌入了一块大奖章以示纪念。)切利尼③的铜像雕塑作品《珀尔修斯》就是在这里揭幕的。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大卫》也首先在这里矗立,几百年以后才用火车铁轨移到学院美术馆。维多利亚女王曾经坐在马车里经过这个广场。这里还发生过暴动,曾经血流成河。1938年,就是在维琪奥宫殿的阳台上,希特勒在右翼团体的欢呼声中和墨索里尼握了手。如今尼普顿的小腿已经被绿色的海藻覆盖住了,广场就是成年人洗浴的地方,神和英雄们在那里赤身裸体地炫耀着自己的生殖器官,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这个地方到处是男性的张狂,充满着欲望的灵魂。这个地方不适合女人,隐约出现在其中的女性雕塑也同样赤身裸体。被强暴的波吕克塞娜和萨宾人强化了性夸耀。与荷罗孚尼①搏斗的朱迪思正准备砍掉荷罗孚尼的头,性恐惧得到强化。道德天使们渐渐被凉亭遮住,相形见绌了。一个赫耳墨斯头像的方形石柱,一半女子身体,一半树,被用作路碑或界碑。她身上用无花果树叶做成的遮羞布把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个部位,而她欲飞的姿势表明她正在反抗。

夜晚,这种印象就更强烈了。沿着齿矩形的维琪奥宫殿布置的火炬灯光映照在这些石雕上,仿佛要把他们融化掉。这个时候再看尼普顿,洁白的尼普顿闪烁着湿漉漉的光泽,让人心动不已。欣赏此时的他,你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雕刻家在雕刻这尊雕像时,一定要选用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这个时候你只想脱下鞋子,涉过喷泉,用手指抚摩他被绿色海藻覆盖了的腰部。

在批评家看来,《文艺复兴》的危险性在于佩特所提倡的感官体验。约翰·华兹华斯①及其他人都看到了佩特提倡的“宗教或者道德原则都是虚无的,人类活在世界上就是为了享受现世生活,而且人类死亡之后的灵魂很可能会消逝,再也不可能重新结合在一起”这样的观点所暗示的含义。实际上,佩特对来世并没有多少兴趣,他只关注来世之前的过程。他的信条“体验的结果并不是我要追求的,我要追求的是体验本身”就能证明这一点。相对而言,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口号是发展、扩张以及建立帝国。佩特就此指出,中世纪的“对人感官欲望的压制,禁欲主义在此时还有迹可寻”。

佩特在他的作品里,有意无意地间接提倡一些违背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自律和克己原则的观点,他以《文艺复兴》为阵地提出了宣战。他认为艺术作品中应该采用一切能够“激起人们感官兴趣的元素,包括各种奇怪的颜色和气味,甚至艺术家的一双手、朋友的一张脸都可以成为艺术作品”。他很赞同戏剧表演应该是“出其不意的幸福可能会出现在最不重要的时刻;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人们刻意把自己最精彩、最有力量的表演应用在许多场面里,而是因为在某些时候,我们内心被压抑的情绪、日常需要放松的、更快乐的力量能够得到自由的宣泄,而且这种力量与我们共生”。

在《文艺复兴》里,佩特虽然避免直接提到性,但是他还是明显地使用了一些色情语言。而这些语言也确实发挥了作用,以至于在其作品中最著名的一个篇章里,他认为,“总是燃着这样强烈的玉石一般的火焰,总保持这种极度的喜悦”,便是生命中的成功。他并没有表达出我们认为的他那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更加直率的挫折感。虽然说一个思想僵化的时代容不下惊世骇俗的行为,但在那段岁月中,仅仅是莫逆之交或者“大学生中兄弟会或姐妹会成员”——甚至是说起“希腊的”这个单词时——的号召作用还是唤醒了人们摒弃维多利亚女王时代惩罚性的僵化刻板生活的可能性。因此,“艺术审美”这个术语开始被人们认为具有了淫荡或者不合礼仪的内涵。至1903年,罗纳德·弗班克的老师——罗洛·圣克莱尔·塔尔博伊还在一直担心他年轻的孩子们会陷入“刺激的睾丸膜拜”中,成为“龚古尔学校里巴黎上流社会的一分子……成为感官的奴隶,只追求震颤感受和奢华生活”。弗班克继承了老师的观点,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其后来的作品中,我们看到当树叶开始变成褐色时,佩特的思想之花并没有全面盛开,浓郁的杏花香气也逐渐被覆盖,最后腐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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