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 第一部分(6)

130年后的今天,如果詹姆斯知道他所担心的扩大化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加大了,他可能不会感到欣慰。最近佛罗伦萨进行的最大的一个扩建工程就是在城区和斯堪蒂奇的郊区之间建了一条有轨电车通道。小说家奥维达曾经在斯堪蒂奇居住过,如今那里已经建满了外形难看的公寓楼。经常旅游的游客不大可能会选择这条有轨电车的路线作为他的旅游线路;通常他会选择更安全的路线,比如直接去基安蒂,或者去菲耶索莱,去米开朗基罗的出生地赛廷格纳诺。对游人来说,尽管宣称自己旅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真实的佛罗伦萨”,但他还是不会对这个城市乱七八糟的郊区感兴趣。他真正感兴趣的就是伯纳德·贝伦森所说的“conoscing”,就是希望能发现还没被人发现的奇迹(“conoscing”是意大利文的一个动词,是“看”的意思)。他希望这次旅行结束之后,即使不能以图片的形式,也要在心里将佛罗伦萨所能提供给他的所有奇迹都带回家去——好像一个人的一生中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似的。     

这里有多少奇迹啊!很不可思议的是,佛罗伦萨拥有世界上将近五分之一的艺术珍品。五分之一啊!在佛罗伦萨欣赏艺术珍品的线路应该包括:建筑、雕塑、绘画、大型博物馆(指巴吉罗博物馆和乌菲齐美术馆)和小型博物馆(包括斯提波特博物馆和霍恩博物馆),以及公共建筑物、宫殿和无数的教堂,还有波提切利、莱昂纳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乔托、马萨乔①、贝亚托·安吉利柯②、戈佐利、蓬托尔莫和多纳泰罗③的作品……即使上述内容你都看过了,即使你在佛罗伦萨待了一年或者五年,这里还是有些东西你还没来得及看到。比如一些行家们才知道的罕有人至的教堂,这些可能只有在你离开的头天晚上你才会知道。

19世纪来佛罗伦萨旅行的人通常都会在佛罗伦萨待上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才走,因此他们在这里欣赏游玩的节奏更从容一些。他们在欣赏艺术品的同时,也有时间品品茶、逛逛街,甚至进行一些社交活动。(威廉·迪安·豪威尔斯①在1886年的小说《印度夏天》里就把上述状况描述成是佛罗伦萨式“季节”。)1880年,克拉拉·舒曼来到佛罗伦萨时,她的女房东丽斯·冯·赫措根贝格写信给勃拉姆斯②说,想要完整地欣赏这个城市的话,“她预订的双程票——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发明——所给予她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不过赫措根贝格下面所描述的情况也许能够说明舒曼夫人提前预订双程票,对她自己来说还是不错的选择。

有好多次,我们发现她忧心忡忡地坐在西纽雷利③或者韦罗基奥④雕像前,搓着手,显得既惶惶不安又无比激动——她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失控,克制着自己的心潮澎湃。

当然,很快双程票被更多糟糕的新发明取而代之,比如,飞机推出了经济舱航班。由于旅游的交通条件变得越来越便利,来佛罗伦萨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因此现在来这里旅游的人可能在几天之内,甚至几个小时之内就把这里走个遍。这样的结果是,由于很难一下子消化所看到的东西,一些人就会经历到比舒曼夫人遭遇的还要强烈的情绪。1989年,圣玛利亚·努瓦医院的精神病医生格拉齐耶拉·马盖里尼就亲眼目睹过多次这样的情况,看到许多外国人因为一下子无法承受这样浓重的艺术熏陶,几近崩溃的边缘,她称这种现象为“司汤达综合症”。小说家司汤达在他的日记中记载描述了,1817年,当他参观完君主广场、古罗马时代的天主教长方形教堂后所遭遇到的心灵震撼和激情。

我们很容易理解司汤达的感受。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已经习惯于某个单调的领域,习惯于日常生活中无所不在的每一个古老、美丽和具有历史意义的点点滴滴的人来说,更能感同身受。例如,20世纪90年代早期,我和马克刚刚搬到佛罗伦萨时,我们在乃里街的一个官邸里租了一个公寓,官邸的大厅里有一座墨丘利①的雕像。这个大楼正面贴着一块铭碑,记载着1594年奥塔维奥·里努奇尼曾经在这里完成了作品《达芙妮》,一部“田园风格的神话传说”。后来雅各布·科尔西和雅各布·佩里将这部作品改编成世界上第一部歌剧。在这样的环境里,从阳台上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风景,包括无数房顶、绿铜色的圆形屋顶、圣米尼亚特教堂、远处的观景楼和河对岸的基安蒂山,这些就像是一张张风景明信片。而现实就像一本旅游指南手册,对你来说,它失去了意义——或者应该说,你对它而言失去了意义。可以说,在这样的风景面前,你会产生敬畏的感觉,它们能够淹没你的情绪……此时每一个和佛罗伦萨风景相关的动词都蕴涵着崩溃、征服之类的含义。某些时刻,尤其是夜晚,当漫步在西尼奥列广场时,我会产生晕眩的感觉。不过更多的时候,当我经过这个广场时,我几乎来不及好好欣赏广场的风景,要么就是正专注地思考什么,要么就是正在和别人谈话,或者就是要专心地在拥挤的游客中找出一条出路。春天这里总会有很多的游人。他们遍布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就像一群鱼、一群候鸟一样由导游带领着。这些导游通常都会举着一个具有自己标志的系着绚丽方巾的棍子。这个时候,我总是羡慕那些刚刚来到佛罗伦萨,刚刚欣赏到广场的新游客。尤其是在清晨,广场还是空旷的,除了两个卡宾枪手外,空无一人。自10年前发生了乌菲齐美术馆遭袭事件后,每晚卡宾枪手都会待在佣兵凉廊,坐在他们的车子里,执行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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