肛门期与“为什么?”的疑问

肛门期与“为什么?”的疑问

当肛门期的幼儿自发地发出“为什么?”这一对自己至关重要的疑问时,便开始与民间故事、神话、传说等所谓“文学”的话语表现世界发生联系。

如前所述,当幼儿用“不!”来表示拒绝和抵制时,身边的成人便需要针对成人世界共有的语言体系中禁止事项(禁忌)的原因向幼儿进行说明。

从先后顺序上说,在人类学习语言的过程中,首先被给定的总是“不能做××”的不容置疑的结果,而“为什么不能做××”的理由必定总是在事后才被提示出来,由此进入到不容置辩的规则世界之中。这种原因与结果在语言上的非对称关系,是首先要弄清楚的。

当成人作出儿童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说明时,儿童便不会再去做被禁止的事情。反之,如果儿童没有充分理解便会心生疑惑,反而激发起“再尝试一次”的好奇心理。尤其是成人可以做但儿童却被禁止的事情,理所当然,将激发儿童更强烈的好奇心。

“为什么?”的发问对肛门期的幼儿之所以至关重要,是因为那往往意味着用全部人生(哪怕只有两年半左右)所习得的“允许事项”和“禁止事项”区别体系有可能顷刻间化为乌有,所有学习成果有可能被全盘否定。此前关于“允许事项”和“禁止事项”的区别,全部是作为结果被给定的。然而在接受脱离尿布的训练时,“允许事项”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成为“禁止事项”。而类似的事情不知何时还会发生,幼儿被这种强迫观念所困扰,所以需要对此前所有“允许事项”和“禁止事项”的关系发出质疑,以向成人征询其中的因由。

肛门期的儿童,非常自然地对大小便以及关于性器的问题感兴趣,因为往往一整天都需要为控制大小便绷紧神经,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下半身。如果在这一时期得不到良好的性教育,成人对下半身的话题因为羞于出口而予以回避的话,这一领域便会受到压抑。

在性欲被视为“邪恶”的基督教文化圈中,性领域成为受压抑的对象。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之所以以性领域为核心,正是因为在基督教文化圈中,历史、文化、社会、宗教的全部关系性的总体,都被组建于其语言体系之内。而其他语言体系中,性领域可能并没有作为硬性的禁止对象。

除了随意便溺之外,不知哪一个此前可做的事情会眨眼间变为“禁止事项”,为此战战兢兢的儿童便会对民间故事、神话等传承世界的故事发生兴趣,其原因何在呢?

这是因为民间故事、神话、传说,正是语言建构出来的一系列因果关系的连锁。更严谨地说,那是事件与事件间前后关系按照一定方式的排列,并且这个由语言构建而成的稳定的世界,经常以不变的次序展现出来。对于儿童来说,不论听过多少遍,同一故事从头至尾,事件的连锁总是以同样的前后次序讲述出来。那是一个对于使用语言的人来说最能够安心接受的世界。

儿童纠缠大人讲故事往往是在睡觉前,因为在夜晚的黑暗中睡去,将会令儿童感到潜在的不安与恐怖。对于三岁或四岁的幼儿来说,与一个全新的故事相比,他们更希望大人讲述自己已经反复听过直至耳熟能详的故事,因为儿童之所以想听故事,其实并非是为了获取新的知识。从“在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直至以“皆大欢喜”的方式结束,无论反复聆听多少遍都一成不变的、由语言建构而成的世界之无时无刻不有的存在,将为幼儿带来内心的安全感。身心放松的状态下,幼儿便能够安然入睡。

对于幼儿至关重要的,是那些无论何时何地都决不会变化的、由固定的语言所构成的事件的连锁。听过一遍的故事无论是在今宵还是在明晚都不会发生变化,这是故事之所以能够带给幼儿安全感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所在。对于讲述了一遍的故事,幼儿往往会要求大人按照同样方式反复讲述。儿童每晚对于世界安定性的确认,成为他记忆中所形成的由语言建构的安定性世界之存在的明证。同时,故事的话语形式也成为儿童语言化记忆的框架。

通过接受故事,儿童逐渐将自己的感知体验转化为语言,并使之变成人生经验。当类似“做××,就会成为”的前后事件间的因果关系,成为序列性的语言化链接时,无论做何事都是初次尝试的幼儿,学会了在自己的生活中对行动后果作出预测,这也是消解不安获得安全感的重要程序。就等于在儿童的记忆中,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前后关系转换成为语言建构的因果关系了。运用因果关系能够编织出关于自己的表述,正是记忆的建构过程。

通过聆听故事,将感知体验转化为数个事件间连续性的语言化表述,人便第一次开始获得经验。通过话语方式转化为经验的事件,能够按照本人意志随时从记忆中提取。俗话说“三岁孩子也有上百个魂儿”,从人掌握语言的过程来说,这是一个十分正确的说法。

由此可见,在人形成关于自身故事的记忆过程中,肛门期以自发询问“为什么?”为起点而形成的语言能力,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民间故事、神话、传说,正是将故事所流通的语言体系中诸多禁止事项(禁忌)在某种程度上编入其中的话语体系。正因为如此,神话研究才成为文化人类学等学科中一个最为基础性的研究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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