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时被母亲抛弃意味着什么?
卡夫卡少年四岁时被母亲抛弃,他对于离家出走的母亲和一起被带走的姐姐没有任何印象。我们将在这里探讨小说《海边的卡夫卡》关于主人公的这个基本设定的含义,并对这一设定与使用语言的人获得语言能力的过程叠合起来进行比较。因为,小说《海边的卡夫卡》的故事结构是以俄狄浦斯神话和弗洛伊德定义的俄狄浦斯情结模式为基础的,所以这样的分析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步骤。
人在母亲体内时,便开始有了基本的感知机能和体验记忆。
在母亲体内的时期,应该是整个人生中最为幸福的阶段。营养的吸收和排泄全部通过母亲的脐带完成,婴儿无须为生存做任何事情。浮游在羊水中的胎儿,感受着与母亲之间亲密的一体化状态。在这种未分化状态持续了十个月之后,胎儿通过产道接触到外部世界。除了逆产的情况之外,大部分胎儿从头部进入产道,这时胎儿的头骨将感受到未曾有过的疼痛感。如果是难产的话,这种初次体验到的疼痛感甚至将持续几个小时。头部出来之后,身体便会随之感受到被强烈挤压的剧痛。
所有人在出生时都会经历这种疼痛体验,这一点十分重要。提到生产时的痛苦,都只局限于生产的女性。而出生时的痛苦,虽有个体间的差异,却是男女平等的。经受了全身骨骼被挤压的疼痛感,陷入混乱状态的胎儿在被生出的瞬间,第一次将空气吸入肺部,此后婴儿必须开始自主呼吸。
初次呼入的空气如钢针一般刺痛着鲜嫩的肺细胞。一连串接踵而至的疼痛感,伴随着降生后的第一声喘息,使婴儿发出了“哇”的一声哭啼。
新生儿在出生后六个月期间,当感受到来自饥饿或便溺的不适时,便会发出呱呱哭啼,以此向身边大人警示自己生命的危机,大人便会基于自己的责任作出反应,为婴儿授乳或更换尿布。
哺乳时以口唇为中心,更换尿布时则以下半身为中心,婴儿将感受到与成人的整个的身体性接触。在成人的呵护下,使婴儿发出警示信息的不快体验转换为快感体验,婴儿从哭啼时致命的不安中解放出来,当不安完全消失后便进入睡眠状态。成人在呵护婴儿的过程中,对婴儿发出“好好好!”、“哇,真是好孩子!”等充满慈爱的语言,在这种声音的激励下,婴儿获得了在成人环境中生存下去的愿望。而生命力正是这种愿望的直接转化,成人赞叹的声音和语言,成为新生儿获取生命力的源泉。
六个月之后,新生儿开始翻身和慢慢爬行,事态便会骤然发生变化。随着离乳食摄取量的增加,婴儿渐渐同乳房,这一维系自己生命并能够由不快向快感方向引导自己的重要欲望对象相分离。在与母亲的乳房分离时,婴儿会感受到强烈的不安。而与母亲之间彼此未分化的关系被逐渐疏离的时期,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口唇期”(口欲期)。
六个月后的婴儿,经常试图将自己拿到的东西放进嘴里吮吸、舔食,这时便会受到周围成人的“不行!”、“脏!”、“快放下!”之类的警告。这些锐利刺耳的声音迎面而至,每每使婴儿感到不安并发出“哇哇”的啼哭。这时,婴儿便会在身体中唤起自己出生时的混乱状态和不安记忆,并以这种不快为契机不再去做被禁止的事情。
但是,这个阶段的婴儿还不能够完全理解“不行!”、“脏!”、“快放下!”等声音的含义,只是对这些从未听到过的尖锐声音感到惊慌、恐惧而反射性地发出“哇哇”的哭声,并以哭声为媒介闪现出降生时体验到的痛苦、不安的感知记忆。只不过是这一结果,令他不再去做被禁止的事情而已,也就是说这仍然非常近似于条件反射的状态。
不难理解,对于刚开始自己活动的婴儿,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初次体验。所以被警告“不行!”、“快放下!”的,作为尝试后受到阻止的事情暂且存放在记忆中,而没有受到警告的,则作为自己已尝试过的感知体验存储起来。
弗洛伊德所说的“禁忌”,其程度在任何一个人类集团中都恰如向掌握语言之前的婴儿发出的尖锐刺耳却不容分辩的禁止指令一样。在同语言含义本身所完全不同的层面上,让婴儿不再做他尝试去做的事情。对于婴儿来说,不再去做的事和做过的事之间,其关系是非对称性的。
对于人来说,“允许事项”与“禁止事项”之间的区别,正是这样在掌握语言之前的阶段,即以语言为媒介将体验通过语言化积累为经验性记忆之前的阶段,通过感知体验印刻到记忆之中的。这一阶段,同刚出生之后的鸟类等动物身上同样能见到的记忆“刻印”(printing,灌输)属于同一层次。初期阶段的“允许事项”和“禁止事项”之间的区别,是以非对称的方式同时印刻到身心之中的。
法律规定不允许侵犯个人良心的自由(宪法第十九条①),其原因正在于此。因为良心,是在身体与精神处于未分节状态下,由婴儿与成人之间的社会性关系的总和形成的,如果遭到粗暴的破坏,将会导致其全部人格与身心的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