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保持正常人的情感(8)

陆 川:我还行,你看在高原上拍戏的照片里边我算最精神的一个,其他好多人都已经七零八落了,摄影师完全蓬头垢面脸肿得跟苹果似的。

杨 澜:也跟偷猎者差不多了。

陆 川:差不多,我们到最后拍得都成一家人了。我喜欢用一个词:“流浪”,但是这词是别人说的,我跟他叙述我们拍摄的过程,拍一段换一地,他说,你们不是跟流浪一样嘛。真的很像,真有这种感觉,但是挺快乐的。

杨 澜:真有这种流浪的感觉。

陆 川:对我个人来说,葛陆明车祸去世是我这部戏里边经历的死亡事件中间的一个。

杨 澜:还有别人死亡吗?

陆 川:拍这部戏开头的时候,我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的同学,我的班长,突然肺癌死了。

杨 澜:这么年轻啊。

陆 川:对啊。

杨 澜:30岁出头。

陆 川:30岁就突然死掉了。然后是葛陆明。我9月5号正好要检查拷贝,放到拿白布单子盖多布杰的脸的时候,接到我爸的电话,说我姑姑(陆星儿)去世了。真的,头跟尾,这电影对我来说……

杨 澜:挺邪行的。

陆 川:挺邪的,挺不一样的一个电影,它可能是我必须要经历的一个东西。

杨 澜:听说你在噶尔木曾经痛哭过一场,是吗?那时候为什么哭,为自己哭还是为什么哭?

陆 川:我也不知道,就突然地。

杨 澜:什么引发了呢?

陆 川:我忘了是哪天了。那天正好不拍戏,休整,调整,有个器材没做好。摄影师到我屋里来上网,然后我说我去洗手间洗把脸。这一洗脸就不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具体的事,就突然……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很长时间。

杨 澜:哭出声了吗?

陆 川:捂着没出声。崩溃了。

杨 澜:哭了多长时间?

陆 川:不知道,很长很长,关键是出来的时候,这个屋子已经空了。摄影师已经上完网了,他一般上网时间很长。他说:“哎,你怎么上厕所那么长时间啊?而且敲门还没声。”我都没听到他敲门。

目睹生命的脆弱和现实的残酷,陆川修改了剧本中近一半的内容,他说:“因为我无法对真实的情感撒谎,因为这就是理想主义者的结局。”由于擅自对电影做出巨大改动,陆川先后6次被投资方哥伦比亚公司要求修改结尾,不过,即使是妥协,他也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陆 川:我一共有3个结尾,现在我采用了相对比较中性的一个。一个结尾记者哭,那记者哭放在哪儿呢?就放在喇嘛把白布一盖,开始唱歌的时候呢,渐黑接渐起,然后是记者在一个特别黑的地方写稿子。这镜头绝对有杀伤力。我们的投资方、制片人,包括田壮壮,谁看谁流泪。那种号称看电影从来不哭的人,也会偷一张纸擦一擦。但是我已经开始想拿掉它了,我不想让观众在我的电影中流泪。因为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哭片。我带着这想法去问壮壮,问要不要拿掉,他想了半天,说:算了,拿掉吧,看到那儿的时候,虽然我很感动,但我觉得你出来了。他说:你陆川坐那儿哭呢。其实,我觉得这部电影已经是我的声音了,我没必要到最后自己站到墓前来说“这是我”。还有一个结尾,是在把布一盖上,之后是一天葬。喇嘛在砍多布杰。

杨 澜:那太血淋淋了。

陆 川:没有,没有血淋淋,只是在砍。下一个镜头是一只鹰,我拍了一只非常漂亮的秃鹫,我觉得那个镜头拍得非常漂亮。它在蓝天上翱翔。因为拍得很大,翅膀充斥了整个银幕,它脖子弯弯的,脑袋这样钩着。它在观察地上的天葬,它在看,一直盘旋,30秒,拍得非常清楚,因为我是实地拍的嘛。

杨 澜:其实我觉得这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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