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平和直白并不意味着简单。解释“学”字,应该参考《论语》中的相关概念。比如下面马上要讲到“省”,以后还有“知”、“思”等等概念,都和“脑力劳动”有关,但彼此之间又都有分别。在我看来,“省”是求诸于己,是向内求知、自我观察。借用苏格拉底的话,就是“了解自己”。只是了解的方式,恐怕还是实证式和经验式的,玄想的成分不多。“思”则是独立的思考过程,不以不断加入外来的新知识作为必要条件。“学”和“省”的不同之处,在于“学”是向外求知;“学”和“思”不同的,也在于“学”不是一个自足的思考过程,而是需要一些外在的帮助和知识,比如别人的指教提示。即使是自学,也需要些书籍实物等等,需要外在的信息,否则难以有所学。这里的“学”,是我们现代意义上的教育的开始,带有强烈的知识传承的色彩。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明示了这样的区别:仅仅跟着老师或者书本学,被人灌输但自己不思考,最后还是不明白;但只是自己在那里思想,不问不读,不和人家讨教辩论,也就无法进步。至于“知”,则描述了“获得了解”的结果,“学”则描述了达到“知”的程序之一。怪不得孔子说自己“十有五而有志于学”, “五十知天命”。“知”是在“学”开始后三十五年才获得的。至于“习”,虽然不排斥“实践”之意,更多恐怕还是指“练习”,是巩固和掌握所“学”的一种手段,更接近现代意义的“训练”,需要不断重复。
综上所述,此句大致可以平淡地译为:“学习而不断地操练,难道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这里需要指出,古人有把“时”解释为特别的时辰者。比如《说文》就说“时,四时也。”《王制》讲“春夏学诗乐,秋冬学书礼。”更有说“时是日中之时”者。那么,“时习之”是否是指某种定期的仪式化的学习行为呢?这虽然不可考,但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就非常有规律。儒家的修身其实非常严格,有着近乎仪式化的节奏。这大概也是儒家最接近宗教的地方。可惜,这种仪式化的修身,对现代的中国已经是很陌生了
把“学”和“习”合为一体,形成习惯甚至仪式性的节奏,并自得其乐,是孔子在这里的基本教诲:懂得一件事情还不够,还必须反复操练,必须把懂得的东西融入自己生活的韵律之中;否则就是自以为懂了,真到应用时才发现没有掌握,用我们中学老师的话说,就是学到的东西“还没有成为自己的”;或者懂了的东西和自己真实的生活不发生关系,懂了也没有意义。这一点,从事过竞技训练的人都知道:你即使把动作要领理解得非常透彻,但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还是掌握不了,“懂了”的东西和你的竞技生涯也就不会发生太大关系。我一位上过体校篮球专业的朋友告诉我:美国的篮球明星迈克尔·乔丹并不神秘;他的一位同学,已经把乔丹的上篮动作琢磨出来了。我听后不禁失笑:琢磨出来有怎么样?你场上用一个给我看看!琢磨出来是“学”的过程。但是,学而不习,学了也没有用。所以,“学”虽然是达到“知”的必经程序,但也仅是程序之一,中间还要经过“习”,那就是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