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决定是确定究竟向哪个方向进发。因为四周都是熊猫的故乡,露丝决定先和卡瓦利尔商讨一下各种可行方案。他赞成接受杰克·扬的建议,即沿着通往康定(当时叫做打箭炉)的古代商道,向着西南方向进发。然后,再用一个星期的时间,继续向着西南方向行进。就在这块地方,罗斯福兄弟发现了熊猫,在他们之前,佩里·戴维获取了一张熊猫皮毛,这使他们名扬天下。
不过,此时是1936年。对露丝来说,这个方案并不可行。他们很快发现,向康定进发的计划面临物资运送的困难。去往那个方向,只有一条“政府专用通道”,仅限于政府车辆通行,此外,还有一趟特许的公共汽车可以通行,如果一切正常,每小时一班。露丝有很多随身携带的行李,至少有三十件,用公共汽车运送是不可能的。
根据这种情况,他们决定,向西北方向进发,奔赴邛崃山脉。最近成功射杀大熊猫的案例都发生在这块区域,具体地说,就在瓦苏地区,也就是瓦苏县。弗洛伊德·坦吉尔·史密斯就是在这里安排猎手;塞奇探险队里的比尔·谢尔登在这里发现了“中国西部最好的野生动物区域”。进入这个区域相当容易,连绵的山脉缓缓倾斜,在其北部与成都接壤;从成都到那里只有六十二英里(相当于一百公里)的路程。
在此期间,卡瓦利尔接二连三地举办宴会。露丝在给家里的信中写道:“如果我用尽了我的所有,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啊,甚至现在我就处于这种境地了,你能想象吗,我把所有的美金都用在了探险投资里,每个月只剩下可怜的几个美分,但是我拥有了这一切美好的梦想,心里该有多么高兴啊!”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停当,卡瓦利尔又组织了一次朋友的聚会。这次聚会除了邀请了“一些常客”之外,还邀请了另外一些宾客;其中,W.H.坎贝尔是一位蓝眼睛的绅士,他是国际联盟的英国代表,第二位宾客是一位“颇具魅力”的德国工程师,第三位宾客是一位神情忧郁的美国飞行员。
很快,那位德国人对露丝产生了兴趣。他不理解露丝的行为,不明白这位见多识广的都市女郎到这片荒蛮之地来干什么。在吃饭的时候,他不停地询问露丝的计划详情。露丝不希望张扬自己的探险计划,于是含混地回答说,自己是到这里打猎的。这个答案其实是最糟糕的。打猎是这位德国人最喜爱的运动,他接着追问露丝的射击技术如何,带来了什么武器等。露丝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圆谎,尽管她带来大量的探险设备,但对其中的枪支状况却所知甚少,于是决定将计划全盘托出。她告诉在座的宾客,她来到崇山峻岭中,是为了捕捉大熊猫。
那位德国人,事实上也包括所有在座的宾客,全都目瞪口呆,聚会的欢乐气愤突然中止了。出于对她的保护,所有的男宾客都一致反对露丝的计划。那位美国飞行员警告说,噢,你永远不会活着回来的。他讲述了一些凄惨的故事,一些有志于探险的人在这片冷酷无情的土地上永远地失踪了。《大陆报》曾经报道过这里的好斗居民的情况:“任何冒险进入这片土地的人,都将在这里被尸首分离。甚至在最详细的地图上,倮倮地区都是一片空白,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
卡瓦利尔有点不耐烦地告诉所有的宾客,如果可以做到的话,他肯定会阻止露丝的计划。他已经告诉过露丝,继续实施这样的计划就是一种“蛮干行为”。不过,他的劝阻并没有起作用。
露丝在某天晚上的行为,让宾客对她计划的可行性更加怀疑。当时,一些动物踩乱了屋顶上的瓦片,卡瓦利尔听到屋顶传来脚步声,十分恼怒,就在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他拿起一支枪跑到了外面。他举枪对准了肇事者,一声枪响,一只小个的银猫应声倒下,从高高的屋顶上坠落下来,四肢朝天地躺在走廊里。露丝历来喜欢猫,对它们百般呵护,即便去国外休假也要带上猫咪一起同行。看到眼前的一幕,她满含热泪,很快跑进了屋里。
在成都的西门口,从灰蒙蒙的阳光与蒸腾的烟尘里,走出一支由各色人等组成的旅行队伍。其中,有十六个苦力,有浑身滚圆的汪海兴,有一头黑发的露丝·哈克内斯(她早已穿上了蓝色的棉布探险服,脚上是一双粗绳打底的竹拖鞋,换掉了那双牛津步行鞋);当然,还有朝气蓬勃的昆廷·扬,在整个探险活动过程里,他总是穿着裁剪得体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红色底边的袜子,还戴着一顶小帽子,与之十分相佩。
这是10月20日的早晨八点半,街面上到处是来回穿梭的旅行者。四川,这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省份,面积与法国相仿,拥有世界上密度最大的人口。从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农民们推着小推车,上面装满了如石头、盐巴、猪这样的货物,有时候甚至装着人。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露丝的探险队就要摆脱成都酷热的天气,向着西藏白雪皑皑的群山进发。
由于早上吸足了鸦片,苦力们精神抖擞,他们两人一组,一前一后,用一种四川特有的竹器物件拖着重达一百六十磅的货物向前行。这样的竹器物件在当地被称做滑杆;它用两根竹子紧固在一起,既可以载货,也可以装人。和许多外国人一样,露丝最初感到为难,因为那些挑滑杆的穷人,个子比她还要小;露丝常常感觉坐不住,想下来自己走路。不过,乘坐滑杆是当地一种普遍的交通方式,为那些赤贫的人们提供了一种挣钱活命的路子。
不过,露丝决定,第一天还是徒步跋涉,因为她想尽快熟悉前面那些艰险的山间小路。在竹林湿滑的小路上,她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走出竹子林。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每天需要行走三十英里。
没过多久,探险队内部就发生了第一次分歧。腿长的扬走在整个队伍的前面,露丝负责断后,两人距离大约一英里,苦力们则两人一组地行进其间。露丝试图保持足够的行走速度,看上去有点费劲儿,但是,这位过去心仪探险的女孩早就成为一个真正的探险家了。自从离开成都之后,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完成已故丈夫未竟的事业,越来越接近于她所说的“真正的探险”。
很快,扬和露丝就面临着一个严重的问题:所有的苦力都吸食鸦片成瘾。这也是中国衰败的祸根。饥肠辘辘的苦力挣得很少,却愿意放弃食物,用少得可怜的薪酬购买毒品,他们贴切地把这种毒品称之为“黑米”。这些郁郁寡欢的心灵所承担的沉重劳动,在世界的另一侧,是由体魄强壮的动物来完成的;他们之所以从事这样艰辛的劳动,是因为在这里,雇佣他们要比喂养猴子更加便宜。为了生存,他们要坚忍地生活下去,而他们的称谓贴切地表达了他们的境遇,“苦力”的意思是“苦难的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