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达到重庆的时候,正是目睹这座城市神奇之处的恰当时刻。顺着一条昏暗而古旧的石道,露丝乘坐的轿子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地缓慢上了山。终于,在石道的尽头,她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景象:霓虹灯、标语和各式旗帜竞相展现,街道上熙熙攘攘,宛若一座繁忙的现代化大都市。她说,这里就是狂野的、慑人心魂的百老汇,“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露丝喜欢中国都市生活的嘈杂与生动,其中当然也包括大部分外国人所憎恨的那些气味儿。她在重庆时写道:“中国城市的气味儿是无法形容的,各种香气,大街上炭火做饭所散发的饭菜味道,还有空气中燃烧着的炭火气味,当然还有臭气,有时候这种气味是很可怕的,还有开着口的阴沟散发出来的味道。”
安顿下来之后,他们遇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使他们感到十分惊讶。首先,是他们的住宿问题。按照露丝比较委婉的说法,他们和“一些讨厌的传教士”住在一起。她埋怨道:“我真的很讨厌这些人。”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信仰是露丝很难接受的,尤其是他们对待中国人的态度。她看到过太多的中国穷人,他们的孩子处境悲惨,很多孩子身患疾病,一些孩子的眼睛化了脓,一些孩子的伤口开着口,他们的牲畜也在生病;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极度难受,所有这些问题,其实利用西方医学的方法都是可以解决的。当时,中国约一半人口都活不到三十岁,在这些死去的人里面,四分之三的人原本是可以预防生病的。她说道:“我看到,这里的传教士过着连富人在本国都无力享受的奢侈生活,至少他们在这里仆人成群,享有探亲假期,所有开支均可报销;但是,他们却从未向中国人提供免费医药服务;这绝不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这时候传来一个消息:这里出现了另外一支捕猎熊猫的队伍,就行进在他们的前面。令人不可相信的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物居然是杰里·拉塞尔!
拉塞尔已经在船上举行的露丝欢送会上,向她挥手作别;随后他并没有回美国,而是秘密地拟订了一个计划,第二天就急忙搭乘一架飞机,开始了他自己的探险旅程。这样他就早于露丝几个星期抵达成都。在离开上海之前,他肯定用了很长时间做了相应安排,在露丝背后暗自做了手脚。
露丝感到愤怒,“他妄想在我自己筹划的游戏里打败我”。因为拉塞尔已经远远领先于露丝的探险进程,获得成功的概率很大。她后来还发现,抵达成都之后,拉塞尔直接找到雷伯的一位朋友卡瓦利尔,交给他一封早就写好的介绍信。这封信是露丝打算与拉塞尔合作探险时专门请雷伯写的,准备在必要时求助于这位朋友。露丝在给家里的信里写道:“他在上海时为我送行,却不告诉我他第二天也要坐飞机赶赴成都,去捕猎大熊猫;我认为这种做法有点不符合体育运动精神。”露丝气得想“拧下这个红发小伙子的脖子”。
拉塞尔一路来到中国,并非一无所求。有没有露丝的帮助和参与,他都要向着熊猫的故乡进发。
不过,露丝越是深入地思考这件事情,她的心情就越是释然。她说:“有一点竞争,能让探险活动更加刺激。”在她装备精良的宝库里,最锐利的武器就是昆廷·扬。她的推断是,“我有更好的机遇捕捉到大熊猫,因为我拥有中国国内完成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
露丝的性格向来大度慷慨,即便面对他人的不公亦然。她决定不再计较,“在某种意义上,我可以了解吉里(原文如此)的想法”。他曾经历经千辛万苦,最终铩羽而归。在拉塞尔的种种错误里,唯有欺骗是露丝不能容忍的,她不会和他继续保持朋友关系了。她所不理解的是,“一个崇尚所谓荣誉的所谓绅士”,怎么会做出这种不讲信义的事情。而她所不知道的是,更加糟糕的事情正在等候着她。
两天之后,他们要离开重庆了。露丝和扬把事情处理得很漂亮。雷伯安排了标准石油公司的一辆车,在崎岖不平的石路上行程二百英里,把他们送到成都。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交通问题常常难以保证。
第二天稍晚时候,他们抵达成都。这座城市最初留给他们一个惊异的印象。它由巍峨庄严的石头城墙四周围起,墙高四十英尺,墙面厚实;这座具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古城就像一座无法穿透的堡垒,抵御着外来入侵的野蛮民族。在四条通往西藏的通道上,各自设置了厚实的大门,如果想要从这四个方向进入临近的西藏,就必须与守卫者协商。在中国文明的最前线,成都就像沟通古代世界与现代世界的通道,是一个流浪者、兵士以及商人出没其间的大舞台。
在露丝看来,成都仿佛就是世界的中心。她踏入的这个家园,是不可能存在于世界的其他地方的。这座被围墙围起的城市,有着绵延不断的用围墙围起的屋宇,其中一半是中国风格的楼宇,一半是意大利风格的别墅。露丝入住的地方,有一扇雄伟的前门,上面缀着几个金色汉字,大门后面是很多黑瓦大房,俯视着草木茂盛、风景如画的庭园。这里曾经是一省总督的官邸,它拥有足够多的卧室,能够容纳一百多名宾客舒适地居住。在露丝逗留期间,一些房间已经住满了客人。差不多每一次晚餐都是一次盛大的活动。
某天晚上七点钟,一批由各国宾客组成的队伍陆续走进E.A.卡瓦利尔巨大而“随意”的起居室。露丝·哈克内斯站在火炉前面,同往常一样,一边抽烟一边喝酒,十分自在。她的行李里缺少适于出席宴会的服饰,不过问题不大,因为她具有一个出色的本领,懂得如何恰当地搭配服饰;此外,她还留了一手:她还有一件绣花并有垫肩的日本式外套。今天晚上,在欢快的人群里,只有她一个女性,因此她感到如鱼得水。
对卡瓦利尔来说,享受奢华生活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位六十岁的男子既慷慨大度又喜欢社交。他个子矮小,手脚利索,一头灰色头发,蓝蓝的眼睛,是一个举止优雅、不拘小节的人,还能说八种语言,其中包括汉语。他声称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六年,与其说自己是一个意大利人,倒不如说是一个中国人。他随心所欲地生活,养了一个白俄情妇,与各色人等结成朋友,其中许多人是他担任四川省邮政专员时结识的。卡瓦利尔创造了一个舒适而精致的世界,宾客络绎不绝,很多人来自成都附近的地区,距此数百英里之遥,行程崎岖艰难。飞行员、官员、投机者、麝香商人,甚至是传教士,都愿意来此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