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旗鼓(4)

几天之内,中国航空公司(简称CNAC)——中国政府与泛美航空公司合作成立的一个机构——的一批飞行员开始逐个向她求爱。在他们中间,一位是发起炽烈爱情攻势的法国人;一位是德国籍犹太人;还有一位二十多岁“勇敢的”年轻飞行员,他整天围在露丝的身边,还常常带她外出。谈到这位最年轻的求爱者,她对一些朋友开玩笑说,她“就像喜欢儿子那样喜欢他”。在她新结识的朋友当中,有一位名叫维克多·基恩的美国记者,他是科罗拉多大学的毕业生,和露丝是校友,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两人的关系非常密切。酒气熏天、说话俏皮的维克多带着露丝逛遍了上海。

上海当然有很多东西值得一看。在这位三十几岁的上海导游看来,描述“夜生活”的第一个词就是“狂欢”!如果读者还需要更多的解释,那么,可以具体表述如下:“高高的帽子,低低的领圈,长长的燕尾服,短短的扎口衬裤,沉迷而行为恣意的清教徒……当阳光照射进来,灯光隐去,上海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在傍晚大约七点钟的时候,露丝会走到跑马厅巨大的游廊上,在一把柳条椅子上坐下来,品着烈酒,与新结识的时尚人士高谈阔论。这个俱乐部拥有十二英亩茂盛的绿茵草地,坐落在上海的中心地带;当夜幕降临天空乌黑的时候,周围开始亮灯,整座城市显现出五彩缤纷的神韵,糖果色彩的霓虹灯标语闪亮着,把各种颜色的光线,比如紫色、洋红还有紫红色,编织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各式广告。

在中国人俱乐部里,当地的头面人物伴随着俄国交响乐队的乐曲跳起了伦巴舞。中国富家子弟留着飞机式的发型,头发乌黑,油光锃亮,仿佛蜡做的一般。备受追捧的中国现代女孩,穿着锥尖般的细高跟鞋,锦缎旗袍的领子很高,把整个脖子都遮住了,而下摆的开叉却一直延伸到臀部。寻欢作乐的人们一会儿跳起波兰的马祖卡舞,一会儿跳起巴黎的阿帕希舞,还有卡里奥克舞和探戈舞。吟唱感伤歌曲的男女歌手会彻夜演唱美国的爵士歌曲。

露丝和基恩从下午就开始喝酒,有的时候,他们会“在翌日早晨六点钟才结束上海狂欢”。据说,在上海,鸡尾酒会结束的时间可以在“凌晨两点到早餐之间的任何时候”,然后,大多数狂欢的人会到中国界面的德尔莫尼卡餐厅,在黎明即将来临之际,要上一份炒鸡蛋填饱肚子。最后,他们才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旅馆,那时候,清晨清扫的吸尘器早就开始轰鸣。

露丝再也找不到比基恩更出色的向导了。他在上海代表着文雅而乐观的美国人形象。他和妻子分开生活,双方都觉得这样很好,而在硕大而漂亮的公寓里,他收养了一位美丽而无助的白俄情妇。露丝对她的描述是,“非常迷人的一个尤物,几乎不会说英语,我敢肯定,她一定使基恩的生活狼狈不堪”。在基恩外出旅行的时候,他的妻子不仅要替他做新闻报道,而且还要尽量监护这位情妇,后者就像“一只小猫那样的无助”。

上海是一座极度放荡与邪恶的城市。

由于西方各国将上海分割成三个独立的部分,即国际公共租界、法国租界和中国管辖区,这样的管理状况构成巨大的漏洞,催生了犯罪活动的恶性扩张。一种松懈的道德风尚、各异的司法审判程序和不可思议的巨大财富,使上海成为一座“违法者的天堂”。有钱人真是太多了。在鸦片交易市场里,一个月付出六百万美元,可以保护交易者及货物的安全。

露丝对臭名昭著的毒品深感好奇。她找到一个人,可以带她到上海的各个隐秘角落,去仔细地观察这座城市。她在写给家里的信中,只是说这个人是挪威一家报社的记者,一直致力于揭露城市里鸦片的交易与吸食情况。这个人的真实名字可能叫亨利·赫尔森,是一位“周游全世界的丹麦籍记者”,在那段时期里,他经常进出于上海。两个人探询了闸北区阴暗而狭窄的街道,那里是中国人的老城,西方人很少会涉足于此。他们发现那里臭气熏天,而且非常恐怖。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很少自己吸食毒品的。

在上海的中国辖区部分,露丝亲眼目睹了一部美丽与充满生气的历史。她写道:“就像在中国的所有地方,这里的吃饭、睡觉、起居和做爱,一切都发生在肮脏而令人窒息的街道两侧,几千年来他们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的。”露丝坚持这样的探险活动,试图潜入最为罪恶的犯罪巢穴。由于有记者朋友做向导,她终于走进了污秽而东倒西歪的楼宇,那里散发着鸦片甜蜜而令人昏昏欲醉的气味,空气中飘逸着淡淡的香味。有一些西方人在那里,看着一个中国男子和一个中国女子靠在躺椅上,端着长长的烟枪吞云吐雾,烟枪里装满了鸦片毒品。

经过这样的游历,露丝发现了上海两个截然不同的侧面;而中国人的一面引起了她更大的兴趣。

露丝在1936年看到的由西方人统治的上海,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沿革,当时的上海受到英国不平等贸易状况的极大影响,这一状况在19世纪就已完全形成了。英国的商人从中国买入丝绸和茶叶,却很少或者什么都不卖给中国。唯我独尊的中国向来不求人,对这样的贸易方式也感到非常满意,因为他们认为,中国的丝绸卖出去,白花花的银圆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进来。英国人最终发现了一种能挣到大钱的商品:鸦片,从印度和波斯收购而来的廉价鸦片。过去,这种只有有钱人才能享用的毒品,现在却成为一种廉价的商品,面向大众市场。在19世纪30年代里,大量的鸦片涌入中国,使一千两百万中国人吸食成瘾。中国政府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臣民吸毒上瘾,于是,他们决定要禁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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