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悲伤》:第一部分(3)

那样一个女人很久以前就不存在了。到我妈妈去世时,她已经好多年都做不到那样,然而她的爱依然强烈而不曾间断。失去了这种爱,我似乎毫无用处。我得知我妈妈的死讯后一开始打了好多电话,然后就什么事也做不了。

我姐姐得给律师和牧师打电话,得设计和打印葬礼进程表,挑选赞美诗,得请搬运工把我妈妈的东西从老人院搬走,找地方放起1位于苏格兰地区西部的一个半岛。

来。她还得给验尸官回电话,那位官员在确认我们的妈妈不是在老人院被谋害的;事实上她只是死于心脏病,我姐姐告诉我。她得去拿几件衣服--一件粗斜纹棉布裙子--给我妈妈入棺时穿。我姐姐精力充沛,我却给击垮了。我没法给人们回电话,收到吊唁信后,无法回函致谢。

我没办法照顾我的女朋友,我妈妈去世时,我女朋友手术后还没有出院,正在恢复。我去小酒馆,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流眼泪,出丑。我可以挑选一首葬礼结束时唱的歌,可以写一篇悼词,差不多就这么多了。

“这就像是你走在路上,有个人走到你面前一拳打在你脸上,无缘无故的,而且打得很重。”我跟那些父母双全的朋友说,“我跟你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事发生的时候,会是突然袭击,彻底震撼你。”他们点点头,可是我知道他们根本不晓得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因为对自己父母去世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有所准备。你不可能两次失去你的妈妈或者爸爸。

但是挨一拳那个比喻稍微有点不够贴切。这更像是某部罗宾汉电影中的一个场景:你正在树林中策马小跑,一袋麦子从树木间荡过来打中你的侧身,然后你就完全喘不上气来,动弹不得,无法防御,眼睛盯着林间地下的虫子和松果。你半死不活,无法呼吸。

我妈妈去世后的星期六上午,我和姐姐去找诺丁山的那位葬礼承办人,那个名叫约翰的人亲切得有点刻意:跟前一天夜里时他的同事一样,他称我的妈妈--他从未见过的一个人--为“妈妈”,比如“我们星期一把妈妈从验尸官那里领过来。”还有“你们想给妈妈选哪种棺材?”又如“妈妈她是想土葬还是火化?”走路回家时,我和姐姐经过了戈伯恩路上几个卖沙拉三明治和蒜味腊肠的摊挡,我们走到一间卖各种古玩的店铺门前,我进去后,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羚羊头标本。

“这个羚羊头怎么卖?”我问店里的一个人。那个羚羊半身标本样子巨大,不管我有可能住什么样的房子,它都会伸出很远,像是在厩门上方探出来。我已经能够想象它在我家的样子。

“六百镑。”我跟姐姐说:“我失去了妈妈,我要买一个羚羊头安慰自己。”“还是再想想吧。”说完,她把我拽出了那间店铺。  验尸官把我妈妈的遗体交给了葬礼承办人,之前是护理人员把她从她的房间里运到验尸官那里。我从未见过的人在把我的妈妈从一座冷库送到另一座冷库,用一张又一张盖尼式床1抬过。我想把她带回家,把她放在我的餐桌上,来进行传统的农民守灵仪式。这样,她就还在我掌管之下。我可以把大家都邀请过来,给他们倒纯威士忌喝。可是那样行不通。你去看去世的亲人,还是得去根本上说来是个仓库的那种地方。就这样,在葬礼前那个傍晚,我、我姐姐还有我已经出院的女朋友坐在莱德布鲁克果园路一间殡仪馆(我随便挑的这间)的前厅里,等着看我妈妈的遗体。我想:“她肯定让人给开了胸,让验尸官在里面这儿戳戳,那儿捅捅。她身上肯定有条其长无比的口子,全都缝了起来,也许缝的时候,还没有尽可能考虑要好看一点”。

“以前你们谁见过尸体?”我问我姐姐和我女朋友,这时约翰过来告诉我们,“妈妈”准备好让我们见了。

“没有。”她们说。

我想到要说点安慰的话。我倒是见过几次死亡和尸体,我想起了不期然第一次看到死亡的那次。1993年年底的一天,我站在波士顿地铁的一处月台上准备坐红线地铁,要去麻萨诸塞州沃切斯特我上研究生的那所大学,去给本科生们上写作入门课。当时是一大早,地铁进站,我左边一个没刮胡子的人跌跌撞撞地走向月台边,就在地铁要开到他跟前的刹那,他掉入车头前面看不到了。我后来得知,地铁把他轧成了两段。

那次只是碰巧,后来,看到死尸成了我工作的一部分。我第一次真正看到尸体是在第二年,1994年,我在长岛的报纸《新闻日报》实习时,新闻编辑派我去一个名叫“日升公路”的地方,警察跟我解释有个骑摩托车的在公路上一群朋友面前逞能,把头盔放在前额上玩平衡,头盔滑下到了他的鼻子上,他一下子看不到东西,骑着摩托车撞到一辆停着的卡车后面。我呆呆地盯着看那个人的脑浆流到公路上。回到编辑部,跑警方线的记者露辛达说:“我们称那是个‘基因灭绝’的故事,马蒂。”从1999年初往后,我在战争地区看到过很多死人。在科索沃和伊拉克,有些是从万人坑里刨出来的,处于不同的腐烂阶段。有些刚死,他们变成菜色的皮肤上,有新鲜的弹孔。我尤其记得在西岸地区纳布卢斯1巴勒斯坦地区一间殓房里的一个巴勒斯坦男孩,他的几根骨头刺出了他的皮肤,白色的,带着血污。他10岁左右,本来在本地哈马斯政务办公室的外面玩耍,这时几枚以色列导弹飞来对楼房里的哈马斯领导人(我认识他们)执行斩首任务。那个男孩只穿着白色内裤。然后是在救护车上,还有巴格达的殓房,里面满满陈列着最近一批自杀式炸弹袭击留下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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