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和舒曼心心相映,他们允诺厮守终身,不管是弗雷德里希的阴谋,还是诽谤中伤,这位过分的父亲用来对付学生的一切伎俩,都不能将他们分开。俩人为了最终能够步入婚姻的殿堂,克拉拉不顾自己有多么悲伤,把维克告上了法庭。
片刻之后,我放下书喝了几口果汁。我利用这个机会瞧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故事书把他完全吸引住,这倒方便了我观察他。他的侧影很秀气,面部的轮廓还带着些孩子气。他在思考刚刚他对我说的关于爱的观点吗?他是否满意现代人以为利用科学就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用理性的定论就可以解释宇宙呢?我想到了那些困扰了罗伯特和克拉拉·舒曼,约翰内斯·勃拉姆斯以及那个世纪所有的生灵们的疑问,他们面对一个渐渐显露出的冷漠和科学的世界,进行了前瞻性的反抗和斗争,还有他们的请愿书,目的是使奇迹,所有的奇迹,包括人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奇迹成为我们命运的本质和历史的意义。技术的进步带来的如果不是恐惧,那是什么呢?在爱和恐惧之间究竟什么是最不协调的呢?
“确切地说,您反对爱?”我突然问他。
这回轮到他吓了一跳。
“我刚读了一篇精彩的故事,我想我要把它抄写一份。”
“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笑起来。
“抱歉,我并不想冒犯您,但是我不太喜欢爱情小说。您可能要反驳我说这不是爱情而是温情或感伤。”
“很明显,我不同意您的话。”
我的口气生硬,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够礼貌,心中有些怒气,却没有办法自我克制。
“再一次的道歉,我不知道其他类型的爱情小说。”
“我真同情您!”我差点对他说,可是我有什么权力呢?我想还是到此为止吧。耸耸肩,客气地笑笑,就了结了这桩事。我们俩,陌生人和我都重新拿起书来。一刻钟之后,哦!再见或者永别了。
“请您理解我,”他立马说,“我不了解文学或电影中的其他类型的爱,我甚至不谈论现代绘画!我发现欲望、愉悦、欢乐、性,甚至自爱,都是在自我吸引,自我迷恋,自我毁灭。我还发现了叫喊、忧虑和孤独。但是爱?大写的爱。恐怕已经过时了吧,但是总的说来,这让我觉着很自在:我们的世纪已经为现代版的爱编写出精巧实用的手册了。”
“您的话真残酷。”
“却是真实的。就像这个世界。”
“那您袖手旁观吗?”
我们严肃地看着对方,在和煦的意大利早晨突然冒出这么一段对话,两个人都觉着很突兀。
“我很满意生活所赋予我的一切。”
“什么,就像您所说的,如果不再有爱?您有什么可满足的呢?”
“满足于不再忍受苦难,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这就足以让我心满意足了。喜怒不形于色,内心也没有怨恨。我吃阿斯匹林和镇静精神的药。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去自寻烦恼。”
“这一丁点就让您满足了吗?”
“这一丁点?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超级市场,全球的人们都梦想去那里购物!我,我很幸运能够进入这个市场。我松开小推车,随心所欲:好工作,轻便的衣服,梦幻的旅行。‘爱’这件商品失去了往日的光辉,这不是我的责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不像长辈所说的,是初生的牛犊,也不是个傻小子。只是头脑稍微清楚点,如果您同意的话,当然如果您不这么认为,您也可以说我是个犬儒主义者。请睁开您的眼睛,看看您的周围。谁在爱?即便有人在爱,那爱得到回报了吗?告诉我,我们最爱的是什么,阴谋诡计?权利?或是善良?您难道没有问过自己,我们的爱或是善心,是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明呢?不要再去寻找了,白费力气。”
“您的话似乎很有说服力,但不完全有道理。事物并不是因为不普遍而贬值。它始终有它的巢穴,有它抵抗的资本。”
我向他列举音乐,诗歌,艺术,同情,宽容,他接上话来:“然后呢?您不明白你们境况的危险性——我指‘你们’因为我是特立独行的。爱要求每个人去品读它,观察它,在实际中欣赏它,之后才真正地去爱,在即将沉淀为最崇高的恋爱关系——婚姻中,它会以最粗糙,最无力的方式表现出来。大写的爱,世人们用亲身经历的恋爱的感受去充实它。否则,它不过是个空洞的词,您也知道空洞的词汇后,接下来的是什么:就如同刚刚蜕下的蛇皮,风干枯萎。大写的爱应当产生于爱之前。然而怎么可能呢?我们已经不再爱这个世界了。我们不再爱未来,我们不再爱明天。缺乏这份信仰,这份信心,我们怎么能去爱呢?我们不再爱他人,我们爱怕了:您看到那些在公车上、火车里或是地铁上的人了?没有人互相交谈,每个人都紧握着皮包和衣领的扣子。还有,我对于自身的恐惧。我们害怕言语,它们已经丧失了被使用的权力。那么,是谁的过错呢?”
“是您!是您的同伙们!是那些把爱(Amour)的首字母A的杠杆降低的人,是那些把它小写的人,是所有那些不停地退缩,气馁的人。”
“简单。您想得太简单了。特别是您,您很美丽,生活对您而言并不残酷。您在湖畔给我上爱的课,您知道这附近的居民的财富可以支付一个国家的债务,您想过为什么我们放弃这个世界和它赐福于我们的爱呢?为什么我们成了死神最要好的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