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3)

威尼斯还是科姆?清晨,我再次置身花园,膝头摊着一张地图。如果要去德国,最明智的路线是先从威尼斯经过。尽管我已经围着地球转了好几圈,但还从未踏上过圣马克城的土地。想到可以无拘无束、无需汇报地选择目的地,我再次感到满足:一股快乐的电流注入,令我心跳加速。威尼斯!威尼斯如同甜美的果实一样触手可及了。神秘的威尼斯,我将潜入它的秘密。最终,所有关于它的传说、所有收到的明信片上的画面、所有听过的音乐都将在我眼前一一展开。啊!是的。威尼斯,今天,马上!

“您还是留下来了?”

贝阿特里丝没戴草帽,正对着太阳,眯着眼睛。我的影子在清晨时刻拉得长长的,轻抚过她的脚尖。

“只是睡一晚,今早就离开。很高兴能在动身前再见到您。您每天都来这儿?”

“在这个季节,是的。今年冬天我是在家过的:花园里没什么活可干。不像这个时节!我早早来到这里,晚凉的时候才离开。”

像昨天一样,她在我身边坐下。

“您去哪儿?”

“第一时间去威尼斯,接下来说不定会去科姆……”

我大笑了起来,把地图抛向空中:“接下来我们再看吧!亲爱的自由!眼下我有三个星期的假,欧洲对于我就像充满奇遇的大陆。”

“您不再经过阿西西了?”她问。

“这次旅行不会了。”

“真遗憾,我很想再次见到您,很想听您讲述您所做的事情、您的音乐、您的生活……”

她沉吟半晌,好像在犹豫着是否要把想法说出来似的,然后快速地接下去:“我来到阿西西是为了大把大把地抓住时间,我亲手为时间做了一个壳,防止它荒唐地流逝。我敢肯定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是的。多亏了只能在瞬间被理解的音乐。它所提供的经验正是在瞬间抓住无声的财富中突然出现的无限、完整与永恒。哲学家之所以称这个世界是神奇的,是因为它为人类提供了可能性的天地,在这个天地中一切随时都可以预见……”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已经决定摒弃生活中一切肤浅、浮于表面、没有生命力和已经死去的东西:一切不属于现下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完全理解。您想告诉我有这样一类人,他们处在现下,组成了它,却相反地赋予它寄生于其上的臃肿、沉重和灰暗。”

“正是如此。”贝阿特里丝赞同道。

“我们俩,我们的论调相同。我也很高兴能遇见您。”

我由衷地对她微笑,又说:“在记忆里重新打捞出昨天您对我说的关于音乐、风景、表象之外的话,对我而言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您可能已经猜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您为我给自己提出的问题,也就是促使我进行这次旅行的问题,带来了相当大的启发。”

“我没给您机会说话!”

“我们两人都相信瞬间、现下,以及它的恩泽,因此我们明白这次邂逅在冥冥中指定您来发话。”

她对我报以微笑。她的微笑是庄重的:“我们交换一下地址?电话?您要走了,现在是考虑我们是否还能再见的时候了。”

“我们都知道答案:如果我们注定再次相遇,命运会作出安排的。重要的是我们曾经相遇过,它创造了瞬间,创造了我们刚刚提及的珍贵时光。”

我感到她因我的回答而悲伤、有点儿不知所措。突然间,我脑海中掠过与听众在一起的感觉。我要如何向贝阿特里丝解释呢?在音乐会上,我认出一张张面孔,隐约看见一个个微笑、一双双举起的手臂,我向每一个对我而言变得如此熟悉、如此必要的陌生人,献上音乐所允许我献给他们的一切。于是我们完美地、猛烈地合为整体。我在舞台上,他们在大厅里,在我面对每个人的时间里,我们融为一体——同样的爱穿越了我们。在未来的相遇中,在音乐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激起这种真实。以为激动的瞬间会在别的地方、别的时刻出现,这是错误的。哪怕这种愿望强烈到想要破坏这一规则,就像现在和贝阿特里丝在一起一样,也必须坚持住,否则就会有遭遇残酷的失望的危险。

“贝阿特里丝,您是否像我一样不相信巧合的存在?”

她迟疑着:“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我很愿意听听您的想法。”

“一次邂逅,”我开始说,“是一注必定会赢的色子。它战胜了那么多的不确定,证明自己通过了命运的考验。它不是摸索探求,不是鼹鼠打洞,不是人们想要使我们相信的、对得胜局的盲目追寻。吃惊地大叫:‘多巧啊!’这是在告诉我们巧合并不存在。巧合揭示了我们的习惯以及病态的怀疑所隐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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