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得很晚。离开纽约以后开始进行的漫长旅行、时差以及假期中的新奇感受使我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以恢复体力。窗外不断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音乐会;我睁开了眼睛。
我看见白色的石灰墙,一个乡村风格的洗脸池,只在一角安了一个水龙头,床对面是一张深色的木质小桌子。我躺在一张窄窄的铁床上,蜷缩在厚厚的被子下——头顶是一个带耶稣像的十字架。我回想起来了。
阿西西所有的旅馆都贴出了客满的公告。九点,最后一家客栈的老板娘在我上前询问的时候将我拒之门外,精疲力竭的我不愉快地猜想自己大概要睡在车里了。
“听着!您要是找不着地方的话,”她用歌唱般的意大利语对我说,“就去克拉丽丝之家吧。她们接待旅行者并让单身女子留宿。如果还有空房,嬷嬷们会很高兴招待你的。如果她们没问您要住宿费的话,请记住她们是为奉献而生的人。”
修道院在城外高高的苏巴修岗上,栖身于杂乱的树木、忍冬、旱金莲和油橄榄之间;它们郁郁葱葱的枝叶投下天鹅绒床单一般的阴影,夜晚的香气在其间盈盈浮动。
修道院的门钟下悬着一根铁链。我拉了拉链子,奇迹发生了,一位看门的嬷嬷给我开了门。我向她诉说自己的窘境,令人大大松了口气的是,她慈祥地微笑着欢迎我的到来。她的皮肤如同卷心菜里生出的孩子在西方传说中,小孩子是从卷心菜里生出来的,上帝把它们摘下来放在水里,或路旁的水沟里,等大夫把它们捡走送给喜欢孩子的产妇。那样细腻、皱褶;她快步走着,把我领向走廊尽头的一个单间。
我跟着她登上螺旋石阶,金黄色的穹顶下浮动着马鞭草和黑肥皂树的香气。氖灯照亮了长长的走廊。尽管外面很热,我们却行走在一片沁人心脾的清凉之中,仿佛这修道院拥有它自己的天空、云彩和氧气似的。
“这是您的房间,”嬷嬷打开房门说,“走廊的尽头有一个盥洗室。明天,如果您愿意的话,卡特琳娜嬷嬷会领您参观修道院。我们会在清晨吃些小点心,但您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食堂一直都有咖啡供应。天晚了,晚安。睡个好觉,上帝保佑您。”
我打开旅行箱,推开窗户,夜间的喁喁声传进屋里——那是知了、蟋蟀和猫头鹰的叫声;如果竖起耳朵听的话,蝙蝠擦墙而过时丝绸般的窸窣声。玫瑰丛中的忍冬、繁星下的玫瑰、舒坦的疲乏、对教授的回忆,所有这一切加重了黑暗的分量,我想起了童年时的夙愿:称一称黑夜的重量。教授最后那句高深莫测的话,他关于体验音乐的建议是什么意思?黑暗沉沉压了下来,我倒在床上酣然入睡。
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日头高照,我按昨夜的原路返回。修道院看上去似乎荒无人烟,我突然发觉自己正踮着脚跟走路,边走边摩挲墙壁。在我之前,一代又一代的手曾经抚摩过这些墙壁,石块被磨平,像大理石一般光滑。窗户敞开着,正对花园,还有田野——溪涧和果树成行的田地向下一直延伸到阿西西。
底楼一个人也没有。我不敢去找食堂,也不敢叫人。包还在房间里,我决定过一会儿再回去;现在,我梦想着能在昨夜穿过的那个地方,在露台上享用一顿早饭。
玄关也没有人。我在门房嬷嬷的办公室里留了言。五分钟后,我身处圣玛丽·米涅瓦广场,呷着果汁,翻阅着最新的导游手册,决心将这座宏伟的城市游览个遍,特别要去看看乔托的壁画。我幸福得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好像离开了金鱼缸游向大海的鱼儿,在无限的可能之上,每时每刻都有新的视野展开。而这无限的可能是重新获得的、暂时的自由赋予我的。
现在,壁画就在我的眼前。天堂蓝色的背景之上,描述着神贫者神贫者,即耶稣。的生活。蓝色中时不时飞出长着金色翅膀的六翼天使;圣母骑在一头毛驴上,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孩,穿越永无止境的沙漠。这些画——我更喜欢内教堂中的那些——蕴含着那样一种清新、那样一种圣洁,像随风潜入夜的细雨一样,用温柔将人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