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水有多么深

有一阵子,它使查理想起这儿的水有多么深,在地下运河的河底该有多么恐怖。想到这些,光亮所带来的安慰都被赶跑了。

“那是什么?”他压低了嗓门儿问朱利厄斯,他不想再听到回声。

“天窗开在路面上。”朱利厄斯说,“那儿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各种各样的人。通常天窗都是打开的,但有时也会盖上,就像第一块。”

那扇天窗从他们上面漂移过去,当船在它下面经过时,查理伸长了脖子向上望着,他能通过金属的栅栏,看见高高在上的天空,周围镶着绿叶 —— 天窗肯定位于一个花床,或是在一个公园里。

“隧道很长吗?”查理小心地问,他希望回到光天化日下。

“不。”朱利厄斯回答,“很快就出去了。”运河好像拐弯了。查理感觉他的胃似乎被拉下了,唔,可能还有其他一些内脏。现在他能看清了:事实上,船头点着一盏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另一扇模糊不清的天窗不可思议地在顶上出现,射进一道绚丽的光芒,在它落入船尾之前,暂时打破了隧道中的阴森。紧接着,黑暗又笼罩住他们,一切仿佛静止了。

不远了,查理揣摩着。但是真的到了外面,他又能怎么办呢?

然后,一道光,又是一道光 ……

看看后面和前面,查理能够在黑暗中辨认出拱道的形状,他还可以看见一道道光柱,从外面世界直落在昏暗、平静、绿色的河上。前方的水面就像一大块熔化了的玻璃,美极了;而船后,波涛汹涌。巨大的铁环镶嵌在刻着石雕的弧形墙上。假如他往上够,可以触摸到那易碎的石头顶。

“还有多远?”查理轻轻地问。

突然,一种与自然光亮截然不同的,明亮、绚丽的霓虹灯出现在旁边阴湿的墙上:在一块发光的现代化控制面板上,闪烁着红色的大字,“欢迎光临巴黎的运河”。

哎,查理心想,一点儿也没有那种欢迎的气氛。

在他的头上,鸽子咕咕咕地叫着,正在铁梁上筑巢。随后,有一条花里胡哨,像玻璃做的隧道从他们上方跨越前面的路,一列火车正飞驰而过 —— 那就是巴士底地铁站。

终于他们被吐出了地下运河,重又回到现实世界。在明亮、温暖、绚丽、灿烂的阳光下,查理感到幸运,可是低落的情绪仍然抓紧了他。

那里曾经是巴士底监狱的壕沟。法国大革命时期,在那儿,王公贵族们等候被拖去砍头;囚犯们训练老鼠为他们带信;年复一年,人们被监禁并且被遗忘。在巨大的高墙右边是遗留下来的碉堡 …… 如今是大不相同了:川流不息的游艇和售货船,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一个带游乐场的公园,但是查理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犯人,一个胆战心惊而又感到绝望的犯人。他曾发誓要逃跑 …… 但事实上 ……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胆量。

人群在岸上奔走相告,看来是在等待他们。船上的人们纷纷从座舱里探出头,就像田鼠钻出洞。西吉·鲁西迪一家甚至在船未靠岸时就摆动着手臂往岸上散发戏单。蒸汽风琴又开始响起来,夹着哨声和哼哼声,就像一个伤感的老人在哼唱他年轻时熟悉的舞曲。甲板上的每个人都在挥舞着手臂,弄出很大的动静,以此显示:马戏团进城了。查理的耳朵里回响起铁少校的声音,“我们不是马戏班,小子,我们是 —— 世界上最豪华、最大胆、最刺激、最优秀、最伟大的马戏团 —— 铁堡代皇家漂流马戏团,同时还是马术学会和爱乐者学会。”

稍后,每个人都要吃饭、休息,打点自己和动物,准备参加晚上的游行。过去几天的操练、修补和整理 …… 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这一盛典的来临。

回头望望他们身后的运河隧道出口,在它的上方 —— 玻璃隧道里地铁站台的那一边,越过石头墙和树梢,查理可以看见一个有着金色翅膀的雕像,她似乎是用一条美腿着陆在一个高大的圆柱顶端。她张开双臂,翅膀闪耀着,好像随时可能突然飞去。

“那是什么?”他问朱利厄斯。

“是一座法国革命纪念碑。”朱利厄斯说,“那个广场就是巴士底广场,监狱就在那边,雕像在广场中央。”

“但是那座雕像意味着什么呢?”查理问。

“自由。”朱利厄斯回答。

自由,他的父母似乎离自由更远了( 幸亏他此时看不到,他们被捆绑在帝国人事部门的货车后厢里,一路颠簸,直奔南方 );而狮子们要得到自由,那更是一个惊人的挑战。查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今夜对马戏团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令人激动和兴奋无比的,但对查理来说,是更多的工作,更多的焦虑和更多的惊吓。

下一站是威尼斯,演出之后,他们就要离开,直奔火车站。午饭后,查理正在忙于研究地理位置和选择去火车站的路线,麦克莫来叫他去狮子舱房,“咳,小子。”他说,“穿上这些。”

他扔给查理一包衣物:一套红丝绒的服装,肩上有金色的穗带,一直挂到前边;裤子的两旁有金色的镶边;一双对他来说显然太大的黑色靴子。查理瞪大了眼睛,然而还是穿上了。

这一段日子,查理仍然每天给麦克莫的水里放上一些狮子吃的药,驯兽师明显地有了变化,他现在更难控制住自己,更难集中精力。以前,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使他担忧,而今他却是闷闷不乐,反复无常。但,让麦克莫吃麻醉药并不能使查理减少恐惧。

麦克莫注视着查理穿戏装的样子。

“够帅的。”他说。随后他粗鲁地扳过查理的头,迅速地把一些东西缠绕在他头上,包完,掖好。当查理又站直时,他发现自己戴着一个( 印度人的 )包头巾。

“好了。”麦克莫说,“在游行中你就骑在你的朋友身上。”

静默了片刻。

“我,什么?”查理困惑地说。

“你骑你的朋友。”麦克莫简洁地说。

“什么朋友?”查理问,他衷心希望麦克莫指的不是他所想到的。

“你的朋友就是那只年轻的狮子。”麦克莫说,“嗨。”他简略地做了个手势。那只年轻的狮子昏昏欲睡地望着前面,他的鼻子搁在爪子上,似乎没有注意到指他的那个手势。

“但是我不能 …… ”查理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能骑在一只……”

他告诉铁少校他能在狮子背上做双手倒立,那当然是在开玩笑。你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呢?狮子是凶猛的动物,力大无比,有着王者的尊严,即使在马戏团里,也没能去除他们的本性,他们极有可能一口吞了你或把你撕成碎片。

“我知道你能做些什么。”麦克莫说,他的脸平静得像块石头,表情茫然,只有两只眼睛在忽闪着。

查理的膝盖开始发软。

“我确实知道。”麦克莫说,“我曾听你说过。”

他听见了什么?他能听懂?

“所以告诉你的朋友,今天你要骑他。”麦克莫说,“骑着他参加游行,然后还要演出。稍后,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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