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得像坚硬的卵石

拉斐还在发脾气,他深色的眼眸冷酷得像坚硬的卵石,而他此时的心态恰好与他的眼神相配。因为不小心让查理溜走,他在跟自己生气;现在又因为在查理的手机上留下那些荒唐的短信息,他更生气了;当然他最最气的还是查理!他没有关于那个男孩子到哪里去了的线索,一点点也没有。特洛伊的鼻子已经被鱼腥味弄糊涂了,查理的足迹消失在河边,他去了哪个方向?是河下游,还是河对岸?在内陆,还是在一条船上?他又一次逃脱了吗?他有没有发现他的父母亲沿河往下游去了?拉斐百思不得其解。哦,查理一定是跳上了一条渡船,或者是搭乘了一趟便车;他现在可能正在城市里的某一个角落,也可能在航道上的某一处。

拉斐当然是气得要命,他有查理做人质,和那些古怪的科学家打交道就容易多了,他只需说,“我要掐死你们的小宝贝。”他们就不得不立马按他的命令去做。加上他已经答应过董事长 …… 现在他只好花钱雇人去找查理了,而且要这种人闭住嘴巴还不得不多花些钱。拉斐除了在自己身上,为了穿着打扮而花钱,他是最恨在其他方面花钱了。他打心眼儿里不情愿在这件事上花钱,因为这不仅打乱了他的预算,还打击了他的骄傲。

可拉斐是个讲究实际的人,所以他叫了个最狡猾的恶棍侦探 —— 那是他因偷手机而进劳教学校时认识的一个年轻人。他告诉他:那是一个棕色皮肤的男孩,在城市里或者在航道上。拉斐给了他查理的姓名,并表述了种种细节。“他年幼、柔弱。”拉斐说,“没准儿已经回家了,我要他,立刻。”

随后,为了宽慰自己,他假想出许多恶劣的手段来报复查理给他添的麻烦。

起先麦克莫不让查理单独与狮子相处,当他看见查理沉着地与狮子周旋,而他们和他在一起也很安静,似乎还有点喜欢他,麦克莫松了一口气。他不会让查理去开狮笼,或者直接去喂狮子,但他允许查理通过外面的水管把水倒进他们的水碗。一天清晨,正当查理例行公事时,他的注意力被那只他曾经从甲板上领回来的年轻狮子吸引住了:狮子向他使劲眨了眨眼,明显地,胆怯地。随后又猛地向后仰起头,摆了个意味深长的样子。

查理现出个“你是什么意思?”的表情,狮子又是眨眼又是扭头,嘴唇蠕动却不出声,查理猜不出意思。他扭头看去,确信麦克莫没有注意这边( 他正在卷一枝又细又黑的雪茄 ),忙示意他“过来,在我耳边悄悄说”。他低下头,凑近笼子的铁栅栏。那只狮子放轻脚步走过来,在查理耳边嘶嘶地说着,带出一股温暖的气息,“我们需要跟你谈谈,有一些消息,很重要的。”

查理惊讶地抬起眼睛。

“什么消息?”他发出短促而尖利的猫语声,太响了,以至于麦克莫转过身来,在他雪白、均匀、整齐的牙齿间叼着那枝黑色的雪茄。他奇怪地看了看查理。

查理把手指放进嘴里,“哦唷。”他不太自信地说,“我的手指碰伤了。对不起,打搅你了。”

麦克莫眼神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在靴子的后跟擦着火柴,点燃了他那根又细又黑的雪茄。烟头发出红光,开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烟味。他又盯着查理看了一会儿,说,“希望你伤得不太重。”

查理心虚地笑了笑。随后 —— 哇!简直是奇迹,麦克莫竟然大步走出船舱,到甲板上去了。

查理转过身,对着狮笼。

“是什么?是什么消息?”他激动地问。狮子毕竟也是猫科动物,而那些猫已经向各处传话,打听他父母亲的下落。因此查理应该问问他们才是。

那只年轻的狮子瞪眼看着他。

“嘘。”他提醒查理,转身面向舱房后面的狮笼,那儿住着最年长也是最魁梧的狮子。“先生。”他温顺地,用了最尊敬的口吻叫着他。查理注意到所有狮子现在都面向着老狮子的笼子,“先生,请允许我介绍这个狮童。”

老狮子抬起了鬃毛蓬乱的头颅。查理以前从来没有机会注视他的眼睛,他所看到的使他大吃一惊:这只狮子又老又弱,好像有病,样子很疲惫。黄色的大眼睛浑浊、呆滞,动作缓慢、沉重。虽然鬃毛浓密厚实,却是乱糟糟的,胡须耷拉下来,看上去就是那种丧失了希望的动物,但是查理曾在马戏场上看到他跳跃、嬉戏,似乎是健康而又充满活力。

“你好,先生。”查理意识到在这里他应该特别有礼貌,他低低地鞠了一躬,老狮子温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嗨,会讲狮子语言的男孩。”他用低沉而有礼貌的声音说着,缓慢地眨着眼睛,查理又一次怀疑他是不是想去睡觉。他不清楚该轮到谁来讲话。他有点希望老狮子能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也许他在等查理先开口。与此同时,那只年轻狮子热切的目光在查理和老狮子之间游弋,身体抖动着,几乎是渴望他们俩能交谈,因此,查理开口了:“在家里,所有的猫科动物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告诉我,如果我有问题,可以去找他们的同类打听 …… 你知道,我的父母亲被劫走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河边的猫告诉我,他们在一艘船上,要出海去,是到法国。我不知道你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老狮子又微微地笑了笑,样子很忧伤,查理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拧了起来。

“我什么也没听说,孩子。”狮子说,“我生活在黑暗中,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人也看不到。我的妻子们也跟我一样。我们吃死动物的肉,一动不动地待在这儿,一次又一次被那个人带出去做杂耍,像猴子讨硬果吃一样。我们被支使着假装厮打,我们照做了,又被支使着假装乞讨,我们也照办了。我们听不到任何事情,谁会来告诉我们呢?我们是狮子,孩子,我们习惯于掌握一切,可是现在,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了。”讲完话后他轻轻地哆嗦着,哼哼着,查理觉得他内心悲哀、冰冷而又深沉。这么威风凛凛、优雅高贵的生命竟然说出如此伤感、沮丧的话,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一只狮子是不应该这样的。

那只年轻的狮子垂下脑袋,但一股本想拼命压抑的怒气还是流露了出来。一旁的母狮子们默默地舔着她们的爪子,似乎是想装做什么都没听见,又像是太过悲愤而不知所措。其中一只年幼的小母狮紧紧抿着嘴巴,努力让自己一言不发。

“很抱歉。”查理说,“我并非有意让你们难过。”

“噢,我们没有不愉快。”老狮子说道,“问题正在于此。我们应该 …… 是的,我们真的应该非常难过,应该吼叫,应该有计谋,甚至应该逃亡。但我们没有。事实上我们只是在这儿躺着而已 …… ”说到此处,他翻过身,藏起脸,其他狮子都又惭愧又尴尬地把视线移向别处。查理听了也很别扭。

麦克莫哼着他那不成调儿的小曲儿,声音穿过走廊传了进来。狮子们随即抬起头四散走开,老狮子也躺回了墙边。

那只年轻的狮子倾身向前,并用他的鼻子蹭了蹭查理的手。“过会儿回来。”他轻声耳语,就在这时麦克莫的影子已经落进门槛。年轻狮子像是突然作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又说道,“到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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